十四:午宴
訥言内2024-04-17 17:463,320

   中午,三伙伴按照约定,回到紫烟香铺。

   在这之前,冯老板和他们一同忙活了整个上午,这会又约定一小时后便回,他想到,他们一定都来不及吃午饭,刚好可以借机款待,毕竟他们还都是孩子,出于热心,前来帮忙,理应尽一下东道主之谊,况且他与关宏镫、孙沛民、富广财都彼此熟稔,他的生意也常受富广财关照。于是他趁这间歇,来到隔壁的三哥东北菜馆,点了五样炒菜,打包回家,又自己动手,甩了个番茄紫菜蛋花汤,焖了米饭。餐桌下五张折叠椅,四张都是向邻居借的,他平日自己一人生活,儿子常年在外读书,家里没那么多准备。

   锅包肉、地三鲜、熘三样、烧茄子和五彩大拉皮已沿圆桌面摆好,当中的汤也备齐,才把一大碗米饭端来,敲门声响起,三伙伴刚好到了。他请他们进到里屋,放下工具,不要急着工作,等吃过午饭再忙不迟。

   见冯老板如此热情,加之委实肚中空空,本就打算随意买些东西吃的三伙伴都没推辞,依次落了座。

   冯老板搬出一箱备好的凌云,拎出四瓶,用筷子末端逐个起开,分别放在孙瑾、富伦、自己和关匠的空位前,又起了一瓶宏宝莱汽水,递给李蕨,而后几人磕起瓜子,随意扯上了家常,等关匠到了便开席。

   “今天刚好老冯在,李子、公瑾,你们问问,‘辰平之旅’是不是我俩一块儿设计的,我是不是这款飞行棋的‘首席测试官’?”富伦对李蕨和孙瑾说。

   “冯老板,棋盘上的简笔画,和那么多城内历史建筑的标识手绘,都是谁画的?”李蕨问。

   “我儿子。”冯老板面带自豪,“他正在学习建筑学,去年考上了沈阳建筑大学。”

   “画得可真好。”

   “这是受了他妈妈的影响,打小喜欢建筑。他妈妈生前就是个建筑师,也在沈阳建筑大学念书,那时候还叫沈阳建筑工程学院。”

   “做这款飞行棋,您用了多久?”李蕨又问。

   “半年左右吧。市场调研、素材搜集、绘制大样、定制样品……富伦帮了不少忙。”冯老板笑道。

   “这些过程,你能帮上啥?我咋就那么不信。”孙瑾问富伦。

   “公瑾,你甭小看我。”富伦撇着嘴,捋了下刘海,“每次产品的迭代升级,可行性都是由我来亲自验证的,并给予用户体验的及时反馈。”

   “听不懂,说人话。”孙瑾说。

   “就是每次我都是第一个玩儿的。”

   桌上一片欢笑。

   唠着唠着,二十分钟过了,几人说话声音渐小,肚子叫声渐大,大到彼此间都隐约可闻。眼看饭菜就要凉了,却依然不见关匠踪影,孙瑾心里隐隐起了疑。尽管他还是个少年,未经世事,可经常随父母出入社交场合,使他明白,现在的情况,冯老板是不会主动开口询问关匠去向的,他嘴上一直说不急,一定要等他来再动筷,是出于礼节,四人早都饿得难耐了。孙瑾坐如针毡,聊天的话题渐渐不过了脑子,终于,他再等不下去,起身对冯老板说,他要去趟关家,看看关匠出了什么状况,并要他们先吃,不用等,毕竟李蕨身子弱,吃凉了不好,他找到关匠后,就会尽快赶回来。

   三人都点头默允。

   孙瑾出了紫烟香铺,径直来到关家,站到宅门前,抓起辅首上的门环,用力叩了叩,“咚咚咚”的黄铜碰撞声,被下面的木门板放大了不少。声音消散,等待片刻,里面毫无回应。

   他又叩了叩,“关叔,是我,孙瑾。”

   仍无回应。

   “关叔,是我呀,孙瑾,劳烦开下门儿。”他喊道。

   喊声落罢,院中依旧一片死寂,只有几只麻雀的“叽喳”欢叫透过门板传来。他怀疑起家中是否有人,但当目光落下去,停留在门外的门闩上时,这怀疑就消散了,门闩没插。一霎时,惊悸袭来,冲散了肠胃的饥饿,一个不好的念头浮现。他上一次见关宏镫,还是近一周前,孙沛民在钟鼓楼上演讲,他和富广财闹了矛盾,之后他便一直没再出现,以他的乖张性格,莫非真出了什么意外?

   他试探地推了下门板,纹丝未动,又推了几次,力道渐大,依旧纹丝未动,每推一下,施与的力气都全然反弹回来,好像在推一堵厚实的砖墙。显然,里面门闩插得很牢,而且上了锁。他强迫自己冷静,快步向胡同西侧走,绕关家宅院,来到西厢房西窗前,伏上窗台,侧耳贴紧窗纸,仔细听了会,没动静。他又跑到鼓楼下胡同,停在正房东屋北窗前,以相同姿势听。几天前,关匠就是在这位置,偷听到了三个父亲间的对话。

   这次,有声音了,他确认,这阵阵咳嗽就出自关宏镫,他很熟。

   “既然关叔在家,那刚才他一定听到了叩门和呼喊声,只是不愿开门。这么说来,关匠应该也在,也许关叔不想让他见我。”他低头琢磨了各种可能性,最终,料定了这样的想法。

   他来到正房西屋北窗前。

   “驴酱,驴酱……”他将双手扣在嘴巴旁,对着窗缝,轻呼了几声,好像扩音喇叭,似乎怕被屋内人听到,又怕他听不到。

   没有回应。

   犹豫片刻,他撕开窗纸一角,让窗棂裸露出了一个三角形,而后凑近额头,双眼紧贴玻璃,双手捂在额前。

   屋内,窗前铁栏杆背后一片昏暗,几乎看不清什么,唯一的亮处,是对面南窗,正午的阳光透过窗纸,又透过玻璃,有些朦胧。窗前南炕上,微亮之中,关匠的身影正仰面躺着,身上盖着棉被,胸口均匀起伏,像是睡着了。

   “驴酱,驴酱……”他敲了敲面前玻璃,又轻呼了几声。

   不知是听到了玻璃声还是呼声,关匠猛然惊醒,坐起身,揉了揉眼,向四周巡睃。当目光落在北窗左下角时,他吓了一跳,一张人脸,出现在用双手拢起的阴影中,正直勾勾地盯着他。仔细辨去,那张脸的下颌反射着白雪的光亮,直峰鼻,丹凤眼,正是孙瑾。他忙将棉被甩到身旁,一跃下了炕,前脚掌穿进棉鞋里,后脚跟裸露在外,两支鞋拖着地,交替挪动到写字桌前,拽出桌下椅子,放到窗下。他踩着椅面,打开高处气窗,又顺势蜷坐椅上,隔着玻璃,趴在孙瑾对面。

   气窗被打开的那刹,屋内热流向窗外奔去。

   “你咋还睡上了,冯老板整了一桌子菜招待咱,就差你了。”孙瑾说,声音从头顶气窗传到屋内。

   “我去不了了。”关匠说。

   “咋了?”

   “刚才东西我都备齐了,临出门前儿,点儿背,被老关瞅着了。”

   “瞅着然后呢?”

   “你知道啊,‘古城更新计划’他向来反感,他知道我为这事儿去帮冯老板的忙,能乐意吗?他发了挺大火,把我的木雕工具都没收了,锁在了西厢房,然后把我锁这屋里了。”

   “就因为这个,至于这样?你是不还有啥别的事儿惹着他了?”

   “哎,你不懂,‘古城更新计划’,在他面前一点儿都提不得,这是咱家的‘雷区’。”

   孙瑾顿了顿,“那咱咋整,冯老板家的那些工作,没你也不行呀。”

   关匠叹了口气,没说话,双手挠着头发,在窗台上俯下头去。沉默片刻,他猛抬起头,“顾不了那么多了!”

   孙瑾看向他,一愣。

   “我要逃出去。”

   “咋逃?”

   关匠抬手,在铁栏杆空隙处,轻敲了敲隔在他们之间的玻璃,“公瑾,帮我个忙。”

   “咋帮?”

   关匠上身稍微退远,伸手指向面前的整扇窗,沿窗框方向,在空中画了个等比缩小的方形,“这扇窗外的窗纸,你都帮我撕开,轻点别整坏了,我把栏杆卸了,窗子打开,就能出去。等晚上,咱俩一起回来,我还从这进,之后关好窗,你在外边再把窗纸黏上复原。”

   “能行吗,万一下午你走后,关叔进屋咋办?”

   “这你甭管了,我有办法。”

   “那木雕工具呢?”

   “这就得拜托冯老板了,帮借一套。老关的工作间,进去很难不说,就算东西偷出来,也迟早会被发现。”

   “好吧。”

   商议完,两人各自行动。关匠又打开松木箱,挑了几件衬衣和衬裤,又找出一套旧棉衣和旧棉裤,一并抱到炕上。他先将几件衬衣袖子拧在一起,衬裤裤腿亦然,分别塞在棉衣袖筒和棉裤裤筒里。而后,在自己刚躺过的位置上,把棉衣和棉裤上下对接,摆成身体形状,覆上棉被。他又翻出一个干瘪的足球,擦了灰,扣在枕面,上面搭了个小学一年级元旦联欢会时为表演小品而特意买的假发。最后,还不忘将棉鞋脱下,脚跟朝后,放在炕前。

   一切准备停当,他站到屋门前,从窗口位置看去,乌黑蓬乱的头发,鼓鼓囊囊的身体,昏暗中,就好像自己正蒙面大睡,只是胸口没有起伏。他很满意自己的这个“杰作”。

   这时,窗外的孙瑾准备好了。关匠从木雕工作台抽屉里翻出一把扳手,来到窗前,踩着椅子,将钉于窗框周边的螺丝逐一拧下,卸了铁栏杆,动作麻利。他换了双棉鞋,穿好外套,关了气窗,把窗子上下两头插销都拔了出来,而后握紧把手,拉了拉。也许是久未开启的缘故,那窗框只是前后扭动了几下身体,“吱吱嘎嘎”地叫着,并没有被打开。孙瑾忙上前帮忙。两人一个拉,一个推,一并用力,几下功夫,随着“兹拉”一声,窗子开了,细雪和灰尘被一道带进屋里。

   关匠跳窗而出,又把窗关好,将撕开的窗纸虚掩其上。两人确认看不出破绽,偷偷溜去,蹑手蹑脚,朝冯老板家的方向,面带欢愉。

  

继续阅读:十五:小年

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

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

钟鼓楼下

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