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早早的春天信
灼酒折雪2025-10-07 08:233,769

  NICU里的安静重新漫回来时,韩皙宁还站在原地没动。

 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,混杂着呼吸机运转的轻微“呼呼”声,可耳膜里的嗡嗡震颤却迟迟没散——那是刚才抢救时,患儿血压骤升的瞬间,血液在她自己血管里鼓噪奔涌的余响,像有无数根细针在轻轻刺着,连带着指尖都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意。

 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,指腹触到一片温热,才发现自己刚才紧张得冒了汗。

  指尖的颤意还没消,像沾了点没散尽的电流,连捏着医嘱本的力道都有些不稳,纸页边缘被她无意识地捻得发皱,留下几道浅白的印子。

  “师姐,喝点水吧。”

  陆明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,带着刚入职不久的小心翼翼。

  他是上个月刚分到NICU的规培医生,跟着韩皙宁学习,每次遇到紧急情况,总是最先注意到她的状态。

  他递过来的塑料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,冰凉的触感滑过韩皙宁的虎口,像一道清泉突然浇灭了心头的燥热,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些。

  韩皙宁接过杯子,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着,目光却已经越过陆明轩的肩膀,重新落回9号保温箱上——那里躺着她最放心不下的小家伙。

  箱里的早产儿还是没声息,闭着眼睛,小小的身体裹在无菌纱布里,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。

  她的胸口随着呼吸机活塞的起伏轻轻动着,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的小木偶,每一次起伏都轻得让人揪心,仿佛下一秒那微弱的呼吸就会消失。

  韩皙宁的视线在她细得像棉线的手指上停了会儿。

  那双手比成人的拇指还细,指甲盖泛着淡淡的青白色,昨天查房时还能看见指端一点若有若无的淡粉色,今天似乎又浅了些,几乎要和纱布的颜色融为一体。

  她心里轻轻揪了一下,想起景砚昨天离开时说的话:“早产儿的生命太脆弱了,她不会用哭声告诉你哪里不舒服,只会被动承受我们所有的努力,甚至连放弃都不会说出口。”

  就在这时,监护仪突然发出一声绵长的“滴——”,尖锐的警报音瞬间刺破了刚恢复没多久的平静,像一把剪刀突然剪断了NICU里紧绷的弦。

  韩皙宁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扑到屏幕前,瞳孔骤然收缩——SaO₂(血氧饱和度)曲线像断了线的风筝,从刚才勉强维持的68%直直往下坠,眨眼间就跌到了52%,屏幕边缘还跳出了红色的“危险”提示框。

  “肺泡塌陷!PEEP(呼气末正压)调到8cmH₂O,准备手控通气!”

  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,没有一丝颤抖,仿佛刚才的紧张都被瞬间压了下去。

  手指已经精准地抚上保温箱的操作口,指尖隔着薄薄的无菌手套,能隐约感受到箱内37℃的恒温——那是模拟母体的温度,也是这个小生命唯一的庇护。

  护士反应极快,几秒钟就递来了复苏囊。

  韩皙宁的双手迅速伸进去,稳稳罩住患儿的口鼻,按压的节奏不快不慢,每一次挤压都带着不容差错的精准度——她心里清楚,对于体重只有680克的早产儿来说,哪怕是0.5秒的偏差,都可能影响肺泡的复张效果,甚至错过最佳抢救时机。

  一次,两次,三次……她盯着箱内那张原本泛着蓝紫色的小脸,看着它慢慢透出点粉,从鼻尖开始,一点点蔓延到脸颊,像春天里刚破土的嫩芽,带着微弱却倔强的生机。

  屏幕上的数字也一点点往上爬,60%、68%、75%……直到稳定在78%,韩皙宁才敢微微松口气,肩膀不自觉地垮了下来,后背已经被冷汗浸得发黏。

  她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箱壁上,试图用那点凉意驱散疲惫。

  鬓角的汗水顺着下颌线滑下来,滴在胸前的无菌巾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,像一粒被体温焐化的盐晶,带着咸涩的重量。

  景砚的话却又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冒出来,在耳边反复回响——“她不会告诉你……只会被动承受我们所有的努力。”

  韩皙宁咬紧后槽牙,把复苏囊递给旁边的护士,指尖捏过刚打印出来的血气报告,指腹划过那些冰冷的数字:pH7.19(正常范围7.35-7.45),乳酸5.6mmol/L(正常范围0.5-2.2mmol/L),每一个异常的数值,都像在提醒她,这场战斗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,她不能有半分松懈。

  “升压药剂量调到0.3μg/kg・min,维持平均动脉压在35mmHg以上。”

  她的语速又快了起来,却字字清晰,没有丝毫含糊,“联系超声科,让他们半小时内过来,重点评估动脉导管未闭(PDA)的情况,看看是否需要紧急结扎——乳酸太高,说明组织灌注还没恢复,不能再等了。”

  “韩医生,”护士长陈静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,声音压得很低,生怕打扰到其他患儿,“十点家属要过来探视,刚才已经在穿隔离衣了,大概还有五分钟就到。”

  韩皙宁这才想起,昨天晚上有人把那对年轻父母的照片发在科室群里——照片是在产房外的走廊拍的,母亲穿着宽大的病号服,坐在长椅上,双手紧紧攥着衣角,指节都泛了白;父亲蹲在她身边,头埋在她的膝盖上,两人的肩膀都在轻轻颤抖,配文简单又沉重:《680克,要不要救》。

  她闭了闭眼,把血气报告塞进白大褂口袋,转身走向洗手池。水流哗啦啦冲在手腕上,带走了手上残留的碘伏味和汗液的黏腻,却冲不散胸腔里那块越来越沉的铅。

  她抬头看向镜子,里面的人眼下泛着青黑,眼底的红血丝像爬了层细密的网,连嘴角都绷得有些发白——这是她连续守在NICU的第三个夜班,为了9号箱的小家伙,她几乎没合过眼,连轴转的疲惫早已刻进了眼底。

  恍惚间,她又想起景砚昨天离开时的眼神。

  当时她正在给患儿调整呼吸机参数,没注意到他进来,直到他站在身后说“伦理委员会那边我已经申请了会诊”,她才回头。

  他的眼底带着惯有的锋利,却又藏着点一闪而逝的痛惜,像被他自己死死压着,不肯露出来,只说了句“别硬撑”,就转身走了。

  那三个字很轻,却像颗小石子,落在她心里,漾开一圈圈说不清的涟漪。

  “别想了。”

  韩皙宁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说,伸手掬了把冷水拍在脸上,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,也强迫自己把那些杂念压下去。

 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,家属马上就要来了,她得调整好状态,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的疲惫——对于那对已经承受了太多压力的父母来说,医生的镇定,就是他们唯一的定心丸,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勇气。

  

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  

  九点五十五分,探视窗被轻轻拉开。母亲穿着宽大的隔离衣,领口和袖口都系得紧紧的,动作笨拙得像只企鹅,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,生怕碰坏了什么。

  她隔着厚厚的玻璃,目光牢牢锁在9号箱上,慢慢伸出手,像是想摸一摸箱里的孩子,手指却在离玻璃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,生怕自己的呼吸会影响到里面的小家伙,最终只是悬在半空,轻轻抚摸着空气,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。

  父亲站在她身后,双手搭在妻子的肩膀上,目光紧紧盯着9号箱,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,却一句话也没说——韩皙宁注意到,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,下巴上还留着没刮干净的胡茬,眼下的青黑比她还重,显然这几天也没睡好,一直在煎熬里打转。

  “医生,她……她今天有没有好一点啊?”

  女人的声音轻得像羽毛,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,生怕声音大了会惊醒箱里的小家伙,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。

  韩皙宁把刚画好的生长曲线递过去,那张纸上画着一条浅浅的折线,记录着小家伙出生五天来的体重变化。

  她尽量用最通俗的话解释,避开那些专业术语,语气放得柔和:“体重比昨天掉了5克,这是早产儿正常的生理性体重下降,不用太担心;而且她今天的尿量比之前多了,说明肾脏功能在慢慢恢复;肺的顺应性也比昨天好一些,呼吸机的参数我们已经稍微调低了一点,这些都是好现象,她在努力。”

  话音刚落,就看见女人的眼泪“啪嗒”一声砸在曲线纸的边缘,把上面的蓝色墨水晕开一小片。

  她慌忙用手背擦了擦,却越擦越多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顺着脸颊往下淌,哽咽着说:“我们……我们想给她取名叫‘早早’,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,早点回家,这样可以吗?”

  “早早”——多简单的两个字,却像根细针,轻轻扎了下韩皙宁的鼻尖。

 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,生病住院时,妈妈也总在床边说“早点好起来,我们早点回家”,那种带着期盼的温柔,和眼前这位母亲一模一样,纯粹又滚烫。

  她用力眨了眨眼,把泛上来的酸意压回去,声音比刚才软了些,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郑重:“当然可以。早早很努力,你看她今天已经能自己维持血氧了,你们也再给她一点时间,我们一起等她好起来,等她回家。”

  说完,她迅速转身走向治疗车,背对着探视窗,不让那对父母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。

  她怕自己再多说一句话,眼泪就会忍不住掉下来——在NICU待了这么多年,她见过太多生离死别,却还是会被这样简单的期盼打动,也更清楚,这份期盼背后,藏着多少不安与恐惧,而她,是他们唯一的依靠。

  十点零七分,探视时间结束。

  那对父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,母亲还在隔着走廊的玻璃往9号箱的方向望,眼神里满是不舍,直到被父亲轻轻拉走,身影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。

  韩皙宁走回9号箱前时,却愣了一下——箱壁上多了张粉色的手写卡片,大概巴掌大小,上面用彩色笔歪歪扭扭地写着:“早早,加油!你还没看过春天的花呢!等你好起来,我们带你去公园看樱花!”

  不用想也知道是陆明轩贴的。

  那字迹算不上好看,甚至有些笔画都歪了,“樱”字的右边还多写了一横,边缘的彩笔痕迹也有些晕染,却像一束小太阳,突然扎进了NICU里沉闷的阴霾里,暖得人心里发颤,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柔软了些。

  韩皙宁伸出手,指尖轻轻碰了碰卡片的边缘,纸质的温热透过指尖传过来,像触碰着一个还不敢轻易兑现,却又忍不住期待的承诺。

  她仿佛能想象到陆明轩偷偷写下卡片时的样子,或许还犹豫了半天该用什么颜色的笔,该写些什么话,那份笨拙的温柔,格外动人。

  旁边的监护仪依旧在“滴答、滴答”地响着,那声音似乎比刚才温柔了些,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尖锐的警示,反而像在轻轻回应着卡片上的话,规律而坚定,每一声都在诉说着生命的韧性。

  韩皙宁看着屏幕上稳定在82%的血氧饱和度,心里轻轻松了口气——或许,这个叫“早早”的小家伙,真的能像卡片上说的那样,等到春天,等到看樱花的那天。

  她愿意相信,也愿意拼尽全力去守护这份可能。

  

继续阅读:第3章 胎心线里的晨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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