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八点,医院图书馆里只剩下最后一排灯还亮着,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不大的空间,安静得只能听见翻书声和键盘敲击声,偶尔还有窗外传来的晚风拂过树叶的“沙沙”声。
林晓曼抱着笔记本电脑和一叠打印好的CPAM相关文献,坐在靠窗的角落——她特意选了这个位置,因为这里是周叙白每天下班前的必经之路,书架上还放着几本他常看的胎儿医学专著。
她故意把电脑屏幕的亮度调到最大,文档页眉用荧光笔标着大大的“CPAM宫内干预适应证”,还把有疑问的地方折了角,甚至在旁边放了一支周叙白常用的黑色水笔,生怕周叙白看不见。
其实她也知道这样有点刻意,可一想到能和周老师请教专业问题,就忍不住想多创造点“偶遇”的机会。
走廊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先是皮鞋踩在地板上的“笃笃”声,然后是公文包偶尔碰到书架的轻微声响,林晓曼的心跳也跟着加快,像节拍器一样,“咚咚”地敲着胸腔,连握笔的手指都微微发紧。
“这么晚了,还不回去休息?”
周叙白的声音从书架尽头传来,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,却依旧温和,像傍晚的风,让人觉得舒服。
林晓曼吓得“嗖”地一下站起来,动作太急,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桌腿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轻响,电脑也跟着晃了晃。
她慌忙伸手扶住电脑,脸颊瞬间涨得通红,有些慌乱地说:“周老师!我、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,关于CPAM宫内干预的……就是这篇文献里说的适应证,我有点没搞懂。”
她说着,指了指屏幕上的文献流程图,声音却越来越小,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,连草莓发绳都歪到了一边。
周叙白把公文包放在桌上,顺势俯身看向屏幕,金丝眼镜框在灯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,显得格外温和。
他的手指轻轻点在屏幕上的某个段落,语速放缓,耐心讲解:“你看的这份是欧洲指南,里面的数据主要基于欧美人群,他们的胎儿体重普遍偏高,所以适应证放得比较宽。但针对亚洲人群,我们医院2022年做过单中心研究,结合临床经验,把适应证调整为26周前纵隔移位≥8mm时,才考虑进行宫内引流,这样能更好地平衡疗效与风险,避免过度干预。”
林晓曼一边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,一边忍不住偷偷瞄向周叙白的袖口——他的白色衬衣卷到了肘部,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,手腕处还有一枚极淡的墨水渍,像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,和她笔记本上偶尔蹭到的墨水渍很像。
她忽然觉得,原来厉害的医生也会像普通人一样,不小心弄脏衣服,这种小细节让周老师的形象更亲切了些。
“周老师,下周二的MRI检查,我还能跟台观摩吗?”
林晓曼鼓足勇气,声音轻得像蚊子叫,生怕被拒绝,手指紧紧攥着笔记本的边缘,指节都泛白了。
周叙白抬起眼,目光在她发绳上晃动的草莓坠饰上停留了一秒,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,像湖面泛起的细小涟漪:“可以。不过还是老规矩,只能站在我左手边,超声探头绝对不许碰,也不能随便打断我和家属的沟通,明白吗?”语气里带着师长惯有的距离感,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,像是在对待一个认真的学生。
得到肯定的答复,林晓曼高兴得差点原地蹦起来,又硬生生忍住,改成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,声音响亮:“谢谢周老师!我一定遵守纪律,绝不添乱!还会提前把相关文献再看一遍,争取不辜负您的机会!”
周叙白被她这郑重其事的样子逗笑了,轻咳一声,掩饰住嘴角的笑意,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,动作自然得像在安抚自家晚辈:“早点回去吧,规培生也要保证睡眠,身体是工作的本钱,明天还要早起查房呢。”
说完,他拿起公文包,转身离开,皮鞋的“笃笃”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。
林晓曼望着他的背影,心跳声大得仿佛整间图书馆都能听见,她抬手摸了摸被周老师揉过的头发,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,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。
她低头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画着时间轴的草稿纸折成小方块,轻轻夹进工作牌背后——那里已经躺着赵姐写的便签,现在又多了一张“勋章”,两张纸条叠在一起,薄薄的,却沉甸甸的,装着她一天的成长与收获。
走出医院大门时,夜晚的风吹乱了她的刘海,带着夏末的凉意。
她抬头望向天空,月亮已经升了起来,星星也三三两两地冒了出来,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。
林晓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给妈妈发了条消息:“妈,我今天在医院帮了一个产妇,还得到了韩医生和周老师的表扬,我觉得自己离成为好医生又近了一步!”
很快,妈妈的消息就回了过来:“我的女儿真棒!注意身体,别太累了,妈妈为你骄傲。”
看着屏幕上的文字,林晓曼的眼睛有些发热,她攥紧手机,加快脚步往宿舍走——明天又是新的一天,还有很多知识要学,很多病人要照顾,她这个“小太阳”,还要继续发光发热呢!
路过街角的便利店时,她进去买了一瓶热牛奶和一个饭团,一边走一边吃,温热的牛奶顺着喉咙滑下,驱散了夜晚的凉意。
她想起白天处理子痫前期时的紧张,想起韩医生那句简短的肯定,想起周老师耐心的讲解,心里满是干劲,连脚步都变得更轻快了。
回到宿舍,林晓曼先把今天的笔记整理好,然后拿出CPAM的文献继续看,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标记下来,准备明天再向周老师请教。直到凌晨一点,她才洗漱上床,临睡前还不忘把工作牌放在枕头边,摸着里面的两张纸条,嘴角带着笑意进入了梦乡。
梦里,她穿着白大褂,站在手术台前,和周老师、韩医生一起,成功救治了一个患有CPAM的胎儿,宝宝的哭声响亮又有力,像小太阳一样,照亮了整个手术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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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7点15分,NICU的双层玻璃门缓缓自动滑开,带着一丝外界的凉意,与室内恒温的暖空气交汇,在地面上形成一道淡淡的白雾,像给这个充满生命气息的空间披上了一层薄纱。
张柏年背着手走了进来,他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羊毛开衫,毛线的纹理里藏着岁月的痕迹,外面套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作服,衣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耦合剂,胸前的“主任医师”胸牌被岁月磨得边缘有些模糊,可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发亮,像他眼底从未熄灭的光。
他走路的脚步极轻,鞋底几乎不蹭地面,却自带一种像低音鼓般沉稳的存在感——所到之处,护士站原本急促的键盘敲击声不自觉放轻,年轻住院医汇报病情的声音也自动降低了两度,整个NICU的节奏仿佛都随着他的脚步慢了下来,变得格外有序,连监护仪的“滴滴”声都似乎柔和了些。
7点20分,每日的大查房准时开始。张柏年站在队伍最前方,身姿挺拔,像一艘破冰船,稳稳破开清晨尚未散尽的薄雾,带领着医护团队走向一个个保温箱,每一步都透着不容置疑的专业与笃定。
“昨晚25周的超早产儿‘小九’,体重680克,之前有血压波动和肺部出血的情况,现在出血止住了吗?多巴胺的剂量有没有调整?”
他的声音不算高,却精准地落在夜班医生的神经末梢上,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,每个问题都问到了关键处,没有丝毫冗余。
年轻医生立刻从文件夹里抽出记录单,双手递到张柏年面前,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,语气恭敬又认真:“张主任,‘小九’昨晚的出血量大概0.8毫升,我们已经调整了高频振荡呼吸机的参数,PEEP调到了6cmH₂O,目前血压是用多巴胺以5μg/kg・min的剂量维持着,暂时稳定,血气分析结果显示乳酸也从3.8降到了2.5mmol/L。”
张柏年点点头,没有立刻说话,而是俯身靠近保温箱,目光专注地落在里面的小生命上。
“小九”的胸廓在呼吸机的辅助下,轻轻起伏着,幅度小得像风中摇曳的羽毛,皮肤薄得像一层透明的纱,能清晰看见皮下淡紫色的血管网,脆弱得让人心疼,连呼吸都像是在与死神拔河。
他缓缓伸出食指,隔着透明的箱壁,在孩子额头上方停留了三秒,动作轻柔得像在测量某种看不见的温度,眼神里满是对生命的珍视,仿佛在与这个小小的生命进行无声的对话。
“把吸入氧浓度(FiO₂)从35%降到30%,再尝试下调呼气末正压(PEEP)到5cmH₂O,给孩子的肺一个自主呼吸的机会,别一直依赖机器,要让他自己慢慢学会呼吸。”
张柏年的声音依旧平稳,可话音刚落,护士站的医嘱系统就自动跳出了参数调整的提示,医护人员立刻行动起来,没有丝毫犹豫——对他们而言,张主任的话就是最可靠的指令,是无数次临床经验沉淀出的信任。
查房队伍继续向前移动,来到12号床前——这里躺着一名31周出生、刚做完坏死性小肠结肠炎手术的宝宝,腹部还贴着无菌敷料,引流管里残留着淡绿色的液体。
张柏年的目光扫过床边的引流袋,只一眼就准确捕捉到关键信息:“胆汁样引流液有15毫升,颜色比昨天淡了些,说明肠道功能在慢慢恢复,这是好现象。继续让孩子禁食,同时加用谷氨酰胺,保护肠黏膜,为后续喂养做准备,另外,注意监测腹围,防止出现肠粘连。”
后排的护士陆明轩赶紧拿出笔记本,奋笔疾书记录下医嘱,笔尖划过纸张的“沙沙”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,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,连标点符号都不敢马虎。
韩皙宁则微微侧身,把刚打印出来的最新血气分析报告递到张柏年面前,报告上的关键数据用荧光笔标了出来,方便他第一时间查看宝宝的体内环境情况,动作间满是对老师的尊重与默契。
路过NICU办公室门口时,张柏年的脚步没有停下,目光却不经意地掠过墙上挂着的两张合影。
左边那张是1998年NICU刚建科时拍的,照片里的他还很年轻,头发乌黑,穿着洗得笔挺的白大褂,和三位初创医生站在旧楼斑驳的走廊里,身后是简陋的保温箱,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不服输的韧劲;右边那张是去年科室年会的合影,全体医护人员围着“NICU25周年”的红色横幅,比出整齐的“心”形手势,笑容灿烂,身后是先进的医疗设备,满是蓬勃的生机。
两张照片之间,隔着整整26年的光阴,也见证了NICU从无到有、从简陋到先进、不断发展的历程,像一部无声的电影,诉说着医者的坚守与传承。
最后,张柏年在25周早产宝宝的保温箱前多停留了十秒,目光久久没有离开,眼神复杂,有心疼,有期待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