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不去,南门皓月自然也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殿宇是她的,衣衫褴褛如她,还有那双伸到眼前,脏兮兮稚嫩的手,无论如何都不会住在后宫妃嫔规制的宫殿里。
南门皓月重临世间,她很庆幸。
但没人告诉她,自己会重生为一个稚子,七八岁的孩子,到底要如何复仇?还有,那群恶人是否还在这个世间……
沉思之际,身上一冷。
摇了摇头,如今已然立秋,就这个小不点瘦弱的身体,比起复仇,她还是换身干衣服,来得更重要。
殿中金碧辉煌,可想要找到适合孩童穿的衣服,实在是不容易。
南门皓月已然觉得身体冰凉,再迟疑下去伤寒是免不了的,就她目前处境,伤寒汤药是不要惦记了,虽殿里合适衣服没有,可是还好有一物——浴池。
身上冰寒,顾忌不了太多,南门皓月拾阶而上浸到水浴中,这边刚入水片刻,便听到殿门前有人,推门进来。
慌忙之下,扯着巾帕裹在身上,藏到了一旁柜中。
柜缝中瞧见,入浴池的是个有着几分姿色的少女,随她进殿的还有伺候沐浴的宫人,瞧着架势,她也只得屏息凝神,唯恐外人发觉。
女子沐浴繁琐且耗时,好在殿中温暖,倒也不难忍受。
“恭喜宝林,荣蒙周王盛宠,获赐圣泉浴水。”
伺候沐浴完,撤退宫人朝着女子行礼,口中恭贺。
此乃宫中常见的规矩,说的宫人也好,听的宝林也罢,都未曾惊讶。
唯一面目有异的,也只有藏在柜中的南门皓月。
圣泉浴水,她知晓。
“宝林”这御妻之阶的名号,南门皓月也不曾忘了。
如今看来,十有八九这里还是大周朝,只是,这位“周王”,又是哪一位周王?
脑海中,一瞬间闪过。
会不会那位“周王”,就是她的父皇?会不会她的皇兄尚在?她逝去的父皇长兄,一如她这般,重临世间?
此念生,犹如魔障入心。
南门皓月一刻间都不想再耽搁。
心中焦躁,然则她如今模样,即便父皇兄长尚在,如何认出她是南门皓月?
这具孩童身体,与她南门皓月分毫不像。
这样的境况,实在令她沮丧,可外头出浴惊起的水声,却是让她想出一法子来。大周宫中御妻子之阶,有御女、才人、宝林三个品级,三品级中,唯独宝林受封之时,有两名处子身的年幼宫女,扶携入龙殿,承接周王雨露恩泽。
南门皓月见父皇兄长心切,四下打量,门内身量不过刚至殿门落玥处身影,想来那些就是扶携宝林入龙殿的年幼宫女。
柜缝外宝林已然在擦拭全身,摸上香露,南门皓月再耽搁下去,必定错失良机,如今,虽没万全之策,也只得放手一搏!
南门皓月扶住柜扇,轻轻推开,而后用殿中布巾,裹紧全身,匍匐朝向殿门。
这段路不长,不久便会至门前。
只是,依着目前身量,南门皓月没有把握,一下制服二人,握紧手中木簪,将锐利一端朝外推出一寸。
殿门处,只身在柱旁一人,是她目标所在。
南门皓月已至,在一瞬间将人掳至身侧,宫女比她年长些许,原是讨不了便宜,可是人就会怕死。
“别动!”
低声威胁时,南门皓月将木簪向前进了一寸。刹那间,脖颈处有血流涌出,怀中宫女因流血受惊吓,身子萎了下去。
晕了。
南门皓月将衣服扒下,盖上布巾,藏美人榻下。
“宝林起行!”
一声唱和起,惊得手忙脚乱的她。
慌忙之际,见宝林服制少女已然莲步行到殿门,南门皓月低头,双手举过头顶,撑起在她手中的那截皓腕。
这一路,依礼节南门皓月未曾抬头,可所到之处,一砖一瓦,她无一不识,此处正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皇宫!
踏入外殿的那一刻,险些热泪盈眶。
“随行侍候宫女止步!”
她想进去,无奈被拦在门外。只隔一道宫墙,便可验证心中所思,南门皓月如何甘心止步于此?
但龙殿的门,不是圣泉浴水的殿门。
若是硬闯,片刻间必将被两旁宫前侍卫,以刺杀之名拿下,即刻论处。
“王上驾到!”
一声唱和,南门皓月心提至嗓子眼。
雾气蔼蔼中,有肖似父皇身影,款款而至,南门皓月看着,泪流满面。
待到宫灯下,看清楚是谁,早已怒气冲天!
眸中水汽已然让怒意取而代之,身影越近,南门皓月握在衣下的那双手,攥得越紧,贤王,她那弑君夺位,欺嫂灭兄的好皇叔!
“大胆,贱婢如何敢直视面君!”
侍监尖细嗓音迭起,南门皓月在呼声中被侍卫擒拿,扭送就要赴死。
“慢着。”
能够让殿前侍卫住手的人,只有周王。
南门皓月看着新帝“纡尊降贵”一般,朝她弯下身。
“山国世子,如今扮做宫女,是何意图?”
新帝此话一开口,南门皓月愣在当场。
世子?!
还是被灭多年的山国?
“怎的?世子莫非以为,换做女子装扮,孤就不认得你?”
新帝南门候,看着拧着一双眉眼,微愣之后倔强抬头望向他的稚子调笑开口。
贤王南门候,这副嘴脸,南门皓月再熟悉不过,昔日对着父皇行政举措,他就曾多次露出。父皇只当他这位游手好闲的皇弟,不慕政事罢了,殊不知其间恶意满满。
什么叫“女子装扮”?这山国世子本就是女儿身!难不成入大周后宫多年,外人一直未曾发现此事?
南门皓月心中疑惑越来越大。
不过,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,毕竟南门候尚在面前。
“大周与我山国分属同宗,今日,小侄也不过对周王殿起了兴趣,才会乔装一番,前来瞅瞅。”
山国遗族世子女扮男装,自生自灭养在大周后宫,若非自己亲身历经,南门皓月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此事。瞧着南门候虽一眼将她认出,却也无杀人灭口的意思,那她就顺水推舟。
“是吗?不知,小侄看的可还尽兴?”
稚嫩消瘦脸上,新帝南门候未曾瞧出端倪。
山国被灭已然多年,这世子留在大周皇宫,不过是为了防患于未然。
“尽兴,这般辉煌殿宇,如何不尽兴?”南门皓月迈步,朝着南门候又进一步,双眸天真道,“只是,大周后宫辽阔,小侄失了方向,不知可否寻人送我回去?”
今日此行,虽未曾找到父皇,可仇敌健在,她也甚是欣慰,如今贤王成为王上,要想杀他需得长久周密计划,好在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。
贤王及妖后,当年等的,她南门皓月便也等得起!
“你,送世子回去。”
新帝饶有兴趣看着小子,随手在侍卫中,遥指一人吩咐。
有人送她,南门皓月行的规矩。
在新帝的打探目光下,脊背挺直,渐行渐远。
南门候收回目光,看了一旁躬身垂首侍监,眉眼中消了情绪。
“孤未至之时,山国世子可有越矩之处?”
帝王语含微怒询问,侍监岂敢站着回话?一撩衣摆,跪在龙殿光滑可见地砖之上。
“皇上明鉴,山国世子在殿门前只站立一时三刻,未曾踏进殿内一步!”
未经帝王允诺,私自踏入龙殿者,死。
可若是他们疏忽,让外人入龙殿,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止擅闯者。
“当真未曾?”
瞥了一眼侍监头顶,新帝追问。
不追问还好,新帝这一追问,吓得侍监只得匍匐在地,头叩地板。
“回禀皇上,当真未曾!”
新帝瞧着战战兢兢跪着回话的侍监,不曾开言,只无声看着,直至在沉默中,侍监瑟瑟发抖,支撑不住倒地,方才松开。
“下去。”
有此二字,如蒙大赦。
冷汗湿透后背的侍监,跪谢恩典后,由人搀扶退下,新帝驻足片刻,踏步入龙殿。
“妾身见过我皇。”
殿中灯火通明,有女子闻开门声起身恭顺行礼。
灯下美人。
衬着摇曳宫灯,这女子体态婀娜,姿色上佳。
“起身。”
“谢过我皇。”
行至龙榻,女子颜色瞧得越发清楚,新帝挑起女子下颌,看着一双羞红美目,抽回了手。
美人如斯倒是可惜了。
“来人,送宝林王氏回去,随行宫人,连同侍监福子一律杖毙。”
眼瞎的奴才,留着也无用。
“皇上!?”
宝林王氏,大惊失色之余,凄厉出口。
“贱妾失仪,皇上恕罪!”
惊呼后,瞬间意识到的宝林王氏,慌忙叩头请罪,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临行前,父亲叮嘱,伴君如伴虎,是她太过大意,才会有此一遭。
宝林王氏被带下去时,望着只留高大背影与她的新帝,想着不知此生,在这深宫中可还有翻身的机会?
好好兴致,扫得干净。
新帝自是不虞,殿外顶替侍监福子者,察言观色间,壮着胆子,迈步入龙殿中进言。
“奴才斗胆,不愿我皇孤枕独眠,私自传召才人许氏前来侍寝,请皇上赐奴才死罪!”
此举,孤注一掷。
成了,摇身一变他便是帝王新宠,败了,他将死无葬身之地,为着一生荣辱,愿意以身家性命犯险。
帝王心思难测,猜不到,那么他便赌。
赌一把自己的气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