侍监忐忑候着结果,每一瞬间,都是永恒。
新帝瞟了一眼殿门前跪着的侍监,话虽冒进,礼倒是一丝不苟。此间观察也不过一瞬,转而接着不紧不慢批着奏章,良久后坐直身子,收拾完奏章,品茗完茶水,方才几不可闻点头。
“传吧。”
“是,陛下!”
回话的侍监,悄然长舒一口气,声音中依然有几分颤抖。
伴君如伴虎。
又惧又仰望。
侍监知道他赌赢了,巨喜砸中,大周王朝的明日,说不定又有一帝王宠监即将诞生。
如若南门皓月依旧在龙殿前,便会发现,这新得宠侍监的那双手,与水中救她,扔她入圣泉浴水的人分毫不差。
只可惜,现下的她,无暇顾及于此。
南门皓月望着破败不堪的殿宇,第一次发现,在金碧辉煌的后宫,还有这么一块破落处。
送她的人,到了后,转身就走。
空空如也的破损宫殿中,找不到第二人与她解释,为何世子住处如此不堪。不过, 顶着山国遗族世子名头的她,在这大周王朝想要一席之地,可谓难比登天。
今日一场惊心动魄,九死一生,南门皓月早已没太多精神,于破败宫殿,寻一干草堆积处蒙头大睡。
第二日。
在南门皓月困顿于腹中饥饿,大周宫中早有人一飞冲天,盛宠在手。
新晋御妻中,昨日还感慨宝林王氏得天独厚,一朝间,竟是才人许氏后来居上,二人昨日侍寝之事,在这深宫中传的沸沸扬扬。
许才人虽未得“宝林”封号,但帝王雨露恩泽,岂是小小宝林可比拟?
这不,今儿一大早,许才人穿戴整齐,容光焕发入了凤祥殿,向着贵妃晨昏定请,大周后位悬而未定,现如今后宫诸多妃嫔以暂掌六宫的贵妃马首是瞻。
“贱妾才人许氏,见过贵妃!”
入门,见着正主,许氏端端正正,对着座上女人,行着叩拜大礼。
贵妃亦是端庄持重,颇有威仪受着大礼,而后示意身旁侍女,搀扶女子起身。
“多谢贵妃恩典。”
致谢后,方才直起身来,躬顺受着贵妃一番训诫,才敢退出凤祥殿。
贵妃看着新帝不惜破坏祖制,都要临幸的女子,眉眼间不悦一闪而过,新人她从来不怕,但帝王意图,她不能不在乎。新帝登基,她虽为贵妃,掌管六宫,可这一切与她当日谋划,相差甚远。
她不是为了当贵妃,才与新帝暗通款曲的!
“秀芳,将宫中之事,告知国舅爷。”
后宫,身为贵妃她需大度容人,表率众妃嫔,无法动手,可前朝就不一样了。
另一方面,身为孩童的南门皓月,算是在糊口一事上,吃尽苦头。
此处不仅是废殿一座,还无宫中供给。连冷宫时时都有饭食进出,可想而知这位山国世子,过得有多凄惨。
十多日下来,南门皓月有一半时日都饿着肚子,每日一早睁开眼,想的最多的便是饭食来源,好在,这地方足够大,经过这些时日,她也算摸个清楚,虽说找不到粮食,可做充饥的野菜,倒是见着不少。
昨日,她就在这废殿中,找着一地儿,长了些萝卜,今天,她准备带上锋利瓦片,前去挖挖看,或许有意外之喜也说不定,昔日,最耻辱之事乃父皇贬她为庶民,嫁与庄稼汉,现下倒是多亏那一段经历,让她可辨识五谷菜蔬,不至饿死。
重生一世,落入宫廷,是不幸,也是幸事。
虽饥寒交迫,好在仇人近在眼前,即便不能立马手刃,却也了却她一桩心事,若是当日重生与宫外,凭借上一世经验,她可三餐温饱,却离着仇敌千万里之遥。
那般光景,她不愿。
山国遗族世子,身世再是不堪,都可“名正言顺”待在宫内,新帝南门候是何秉性,南门皓月一清二楚,留山国世子为质,山国即便残存旧部,只要世子在手里一日,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。
一个孩童罢了,留其自生自灭的“雅量”,南门候还是有的。
既然性命暂时无忧,她又岂会舍生?
南门皓月裹紧身上褴褛,抬头确认一番后,斜着身子穿过门缝,入了一座坍塌的废殿,不甚费力找见那片萝卜地。
可谁能告诉她,为何有人在?!而且还正对她的萝卜动手!
饭食没了,岂可任人唯之!
南门皓月一个箭步,跑至小偷身后,待其察觉后早已攀附至脖颈处,一路带着的锋利瓦片,正好用上。
“你是谁?”
这片废殿,十多天来生活的只她一人,冷不丁的冒出头来, 莫怪南门皓月将其当做匪类对待。
“不说?今日死在这儿,旁人都不知!”
性命在她手,即便来人比她年长,南门皓月不怵,将手中瓦片递进一寸。
“宫中不小心失足者,成千盈百,多你一个不多!”
宁愿枉杀,不愿轻易放过。
上一世用着自身血泪,教会她南门皓月道理。
“世子,是老奴。”
攀附在肩头的稚子如何威胁,身下人丝毫不动,就连回话声调,都带着几分从容。
南门皓月未敢松手。
“本世子的奴才?这些日子饥寒交迫,我可未曾瞧见什么奴才!”
见着稚子不信,只得梗着脖子,从怀中掏出一物件,递了上去。
“世子,给。”
南门皓月未曾接手,但也瞟了一眼——山国皇室令牌。昔日,与皇室学堂之中,夫子曾经手绘,她识得。
“山国旧物,本世子自是认得,可你,就难说了。”
取信于她,区区信物,若是旁人盗了去,一样不辨真假。南门皓月没傻到,拿着东西的,都当自己人。
“世子机敏,老奴愚钝,”底下人不仅未恼,倒还嘴角上扬,“世子可知,我山国子民,入宫廷侍候者,需得身持烙鉴?”
“知道。”
山国与大周实乃一脉,祖父辈时分裂。南门皓月听闻山国皇室有一酷刑,便是对所拥有之仆从,打上烙印。
“老奴的烙鉴,烙于左肩,世子可一一查证。”
南门皓月左手扒开衣襟,右手的瓦片也没离开颈项,待见左肩处确实有一烙鉴,方才从肩上跳下来。
“为何回来?难不成明珠另投,新主子亏待你?”
山国皇室侍候之人又如何?她重生为世子这些日子,此奴才一面未曾见,当日有人将她投入水中,若非最终被救,早已溺水身亡。
主子需要时不在身侧的奴才,留着无用。
“世子息怒,当日贼人打昏老奴,使世子身陷险境,老奴罪该万死!”
她不在,就是失职,没有免罪责的理由。
瞧着伏地请罪老奴,南门皓月退到墙边,抛起手中瓦片,接住,周而复始。
“我饿了。”
闻听开口,请罪老奴抬首,看向墙边小娃娃。
世子,这是原谅她。
立马起身,拾起一旁树枝,掰断后继续挖萝卜。
“萝卜长大了,老奴,马上就去给世子准备吃的!”
原来,这片萝卜地是人特意种的。
怪不得,深宫大院能让她寻到这么长势整齐的萝卜,她当日找见地方花了不少功夫,眼前奴才倒是熟门熟路。
萝卜拔完,二人行在回废殿路上,南门皓月任由奴才前头替她净路。
“这些日子,你去哪了?”
行在后头的南门皓月,对着背影,状似不经意开口,褴褛之下却已握紧锋利瓦片。
山国世子是孩童,可她南门皓月不是。
或许,被贼人打昏是真,但这奴才不该眼下才回来。贼人若是想隐瞒身份,更多的可能是直接将其杀了,而不是过了十多日,还完好无损放了这奴才。
此人身上太多可疑之处。
“打晕老奴的,是大周王身边人,”对着世子盘问,据实已告,“老奴以为再没命回来伺候世子,可不知为何,今日那人却是将老奴放了。”
回来路上,她亦是不解。
像是思及何事,前头净路奴才转身补上一句。
“世子小心,恐其有诈。”
大周王上最行事诡谲,难以测度,每每防不胜防。如今他们势单力薄,想与其一较高下,实在以卵击石。
“嗯。”
无需旁人告诫,她自会小心。
南门候上一世,伪装半生浪荡子,他若装腔作势,戏台名角都不是对手。
“慢着,废殿有人!”
行至栖身处不远,南门皓月见着门缝中,影影绰绰站着不少身影。
“世子,你藏在老奴身后!”
丢下萝卜,张开臂膀,前头奴才倒是一副护主姿态。南门皓月瞧着嘴角终究有了丝笑意,微弯腰,从奴才袖下走了出去。
“世子?!”
“福佳,周王若要灭口,我们逃不掉。”
山国宫廷烙在奴才身上的烙鉴,是他们每一人的名字及所属宫廷侍监所,面前护她的奴才,名号正是福佳。
“世子……”
“老奴无用,只愿死在主子前头。”
卵石之争又如何?世间有识之士,只愿死得其所。
“死不死的话,实在晦气,奴才侍监瑞祥,前来恭贺世子封号赐府之喜!”
远处废殿中人,已然露出真容。
面目带笑,望着她二人,躬身行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