封号赐府。
这是大周皇室子弟,弱冠之际才有的礼遇。
南门皓月看着绫罗绸缎、金银珠宝,堆积在这丝毫不相称的废殿,一股子荒谬之感,袭上心头。
“福佳,你说大周王过度礼遇我这个山国遗族,背后是何心思?”
“周王意图拉拢山国。”
福佳上前,替着世子整理华服,猜测出口。
“山国,可没有什么值得他南门候,大费周章至此。”
上一世,山国已灭。
大周后宫所谓山国世子,多半是山国皇室破落后,降生于世。南门皓月记得,昔日父皇担忧边疆侵扰,都比山国遗族势力来的在意,如今,时过境迁,山国没什么东西,值得新帝费心思。
“在外头几日,可曾听闻什么风声?”
南门皓月转身,映着铜镜,问着替她梳妆整理的福佳,十多日以来,她一直困在废殿,外头无丝毫风声,打探不了消息。
世子有此询问,福佳放下手中活计,细细思量。
“十多日前,老奴被人打晕后,关在一处偏殿其间未曾被放出去,更是不曾风闻朝事,帮不了世子……”
福佳有心无力。
“福佳,昔日,周王可曾见过我?”
思及龙殿前,南门候一眼认出扮做女装的世子,这里头总是觉得藏着掖着些什么。
“现在的皇上,一年前才登基为帝,废殿中甚少踏足,要说见面,倒是先帝到废殿中,见过世子您两面。”
福佳思索后,道出。
全都来不及了。
南门皓月没想到,她再世为人,成为稚子,而父皇却变作“先帝”。果然,一切早已发生,不给她丝毫侥幸的余地。
“世子……”
“无事……”福佳怀疑担忧声近在耳畔,南门皓月强行稳定心神抬眸瞧着面前奴才,“福佳,你说没见过一面的周帝,如何在大殿前,一眼认出本世子的?”
这里面的问题大了去了。
大周行政殿前,屈膝跪着一排文臣。
政殿内,新帝南门候端起茶水,到了嘴边,看着龙案前一摞半尺高的奏折,顺手又将茶水放到一旁。政殿里侍监瞧着皇帝不悦,又暗自警戒几分。
平日里,皇上不是个喜怒无常的君主。
奈何一连两日,朝中文臣跪在政殿前不依不饶的觐见,再是大度君主,都会心中恼怒,加上绵绵恼人的秋雨,这烦躁便越发助长。
殿里伺候的人,大气不敢出。
“几时了?”
秋雨阴蒙,瞧着天色不早。
“禀陛下,卯时一刻。”
新帝看着回话后,尚未退回去的侍监瑞祥,微皱眉头。
“还有何事?”
“才人许氏,候在殿外,要见皇上。”
新帝南门候似是想起,许氏是他当日破格宠幸女子,模样娇可,性子温婉,即便眉头微皱,依旧默许许氏入殿。
“贱妾许氏,拜见我皇。”
身躯玲珑,盈盈款款,疏散这一屋子的阴蒙。
“起身,手上何物?”
新帝住笔,抬眸瞧见许氏身旁宫人手中,捧着一精致锦盒。
“我皇,慧眼如炬,”许氏嘴角盈笑,从婢女锦盒中拿出一银狐裘毯,双手呈与龙案之上,“陛下隆恩,贱妾无以为报,如今天凉如水,做一条护膝薄毯,替着陛下遮遮秋雨寒气。”
此话出口,新帝眸中打量散去几分,更是难得接过银狐裘皮,盖在腿上。
摸着腿上裘皮,抬眸看着眼前女子。
“你父亲跪在殿外,同一帮文臣死谏孤王于南门皇族有亏,阴雨之下,难得你摒弃老父,还有心顾念孤王。”
外头跪地让新帝头疼的老顽固里,许氏之父算一份子,新帝这话,听着褒,实在苛贬,许氏连忙跪着回话。
“贱妾虽只是许大人之女,却更是御妻之列的才人,家父尽着臣子本分,妾身的本分是服侍好陛下。”
不辩其间好坏,只论职责所在。
这女子倒是个拎得清的。
“瑞祥,送才人回去,另外,告知门外诸位大人,晚膳将至,不回去的人可是要与孤王同食?”
与帝王同食,乃臣子大忌。
非居功至上者,无此殊荣,殿外那些因为新帝残杀南门皇族,殿前死谏者,自然不敢,他们近日三番五次进谏、上表,若是不知变通,早已人头落地,谈何为了大周万世基业着想?
帝王有此令,文臣自是三三两两起身离殿而去。
宫墙逼狭处,藏匿二人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于废殿中,思索不出头绪,南门皓月领着福佳,假借领旨谢恩名头,一探虚实,没成想在这政殿外,看到文臣死谏离宫一幕。
南门候当政一年,即便有新鲜血液注入朝堂,但昔日那些臣子多数健在。
能够凑够眼前这些文人,可见朝堂中必有大事发生。
“走,回废殿。”
“世子,已然到了政殿前,我们不进去谢恩?”
一开始的计划怎么到了这儿,世子瞬间改主意了?福佳一头雾水,实在不甚明白。
“周王拿‘棋子’堵住文臣之口,做‘棋子’的我,难道还要上杆子致谢不成?”
福佳忍不住盯着世子看了半晌,总觉得十多日未曾见的孩子,身上越发让她看不懂了,不过这些不算坏事。
“世子,方才由侍监亲自送出政殿的女子,就是许才人。”
一朝飞上枝头,即便皇宫再大,也会传的沸沸扬扬,犄角旮旯处的废殿,都有所耳闻。
“嗯。”
“这女子命好,一场风波中,唯她受益最多。”
福佳对着远去背影,感慨出口。
“是吗……”
南门皓月倒不这么认为,当日将她扔进圣泉浴水的侍监,与许氏同行,瞧着不似不识模样。或许,福佳所谓的“命好”,不过是许氏一场筹谋罢了。
毕竟,宫中单凭“命好”二字上位的女子,实在不多。
昔日,这大周再找不到比她命好的女子,可最终还是落得中毒分尸、抛弃乱葬岗的下场。
女子,光靠命好,是无法在后宫立足的。
好在,这山国世子,如今还有利用的价值,南门候一时半会间不会卸磨杀驴,但她南门皓月要将万事筹划在前。
废殿中,除了她与福佳外,依旧无外人。
当日封赏之事,旨意虽到,然则并未昭告天下,她这个山国世子与之前一样有名无实,唯一改善处不过有膳食送入废殿,解了肚腹饥饿之苦。
可处境丝毫未变。
直至十多日后,南门候身边侍监再次踏足废殿。
“今日长公主与礼部尚书之子唐仲希的定聘之喜,朝野同乐,世子,收拾收拾跟奴才走吧。”
南门繁星与唐仲希的定聘礼。
没有料到,生死一回,这样的消息传来,她南门皓月还会痛彻心扉,人心果真不由己。
上一世唐仲希文采卓著,在一群纨绔世家子弟当中要相貌有相貌,要文采有文采,鹤立鸡群的人物,会倾心与他的女子,一点都不奇怪。她南门皓月,不就一门心思,扑在这风华正茂的唐仲希身上了吗?
最后识人不清,惨死乱葬岗,是她应付的代价。
她认。
晚宴上。
南门皓月冷眼旁观,定聘宴席上的君臣其乐融融之景,一朝天子一朝臣,老话诚不欺她。
“世子,周王得佳婿,让我们来是何打算?”
福佳与宴席末,陪在世子身侧,一旁布菜施汤。
“来看戏。”
南门皓月闻听,嘴角勾起,望着满堂宾客,轻声道。
那群朝臣当日跪在政殿前,所为何事,今日瞥见这定聘宴席上的宾客,她多多少少也知晓些。
南门皇室一族,虽不算人丁兴旺,却也不会凋零至此。
昔日,她父皇当政,除了贤王以外,少说也有四五位王爷莅临朝堂,共同商议政事,如今南门候当政一年,在这宴席当中,竟是再见不到几位皇叔的身影了。
若非自然陨落,也只能猜测是新帝“手笔”。
他有容下山国世子“雅量”,却万万没有容下另外几位皇叔的胸怀。
“贵妃娘娘,长公主到!”
既是为着南门繁星定聘之宴,做母亲自是少不了。
南门皓月与宴席末流,看着母女二人,领着朝臣夫人,家中女眷,款款而至。
母女二人盛装华服,可谓艳压群芳,惊得一旁福佳,愣了不短的时间。
“宠冠六宫,名不虚传。”
听着福佳小声呢喃,南门皓月连冷笑都不愿勾起。
继后果真好手段,不知南门候用着何样法子,让这张满朝文武无不熟悉的先帝继后的面孔,重新步入大周后宫?为堵住天下悠悠众口,南门候的刀下,又要枉送多少人的性命?只是这毒妇,算计父皇长兄性命,可曾算到,最终替着自己谋划的,不过区区贵妃之位?
放着一国后位不要,她倒真的与南门候“伉俪情深”!
南门繁星从前最是艳羡她的嫡长公主之位,一番筹谋,到头来也不过堪堪占个长公主之名。用原来嫡公主之名,换回长公主称号,这单子买卖不知南门繁星是何感想?
“儿臣/嫔妾,见过我皇。”
“起身,繁星,坐到父皇身边来。”
殿上三人,言笑晏晏,好一番父慈子孝,夫妻同心。新帝南门候,轻拍着女儿的手,对着台阶下的礼部尚书开口道:
“唐爱卿,以后孤可就把女儿,交予你儿唐仲希,你与孤今后可就是儿女亲家!”
礼部尚书之子,同大周长公主的婚事,许久之前,已有迹象传出,今日这场定聘的宴席,不过是将此事正式公布。
尚书大人不慌不忙领着儿子唐仲希谢恩。
南门皓月没有听清他们说的什么,只是瞧着一如昔日,风度翩翩少年郎的唐仲希,心中酸涩的紧,一直抽着疼。
人群中,山呼皆是恭祝之声。
南门皓月端坐如初,看着唐仲希在走马灯一般的人群中,晃瞎了她的眼。
“世子小侄,不恭贺孤王一声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