恍惚中,新帝声响传来。
南门皓月这才发现,周围大臣女眷,呼啦啦的跪了一地,唯她依旧端坐着。
显眼的很。
宫灯下,远远看不清山国质子面目,不知怎的,南门候想要看一看那孩子面目。
“近前来,让孤王及诸位大臣看看。”
新帝提及“世子”二字,已然在朝臣中引起不少的动静。这些日子以来,大臣所上奏之事,不外乎为了维护本就人丁凋敝的南门皇室,如今定聘宴席上,竟是好端端地冒出一个世子来,不怪乎朝臣诧异。
南门皓月就在诸位大臣目光打量中,一阶一阶,稳稳当当迈步上去。
“小侄恭贺皇叔,贵妃娘娘得佳婿,繁星公主唐公子觅良人美妻。”
选择留在宫中,南门皓月便做好了准备——终有一日,她要与这些人对峙。
若是无直视的勇气,又谈何报仇?
天子九阶,贵妃、南门繁星,连同新晋皇家贵婿唐仲希,皆处六阶之上,南门皓月收拾起爱恨,恭贺出口。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多谢世子……”
贵妃与南门繁星,皆是一脸不明,受着面前稚子恭贺,竟是没有第一时间回过神来,倒是唐仲希反应过来,道了谢。
南门候望着世子,虽礼数不通,遭遇贵妃公主冷场,却也落落大方,也算没有驳了他的脸面,加之余光瞧见诸位臣子脸上神色,这些天来的憋屈,可谓是一扫而光。心情颇为愉悦,走下九阶,大掌抚在世子肩头。
“诸位爱卿,为着我南门皇族江山永固,操劳甚多,孤王感怀于心,不愿南门皇室流落在外,是故选在今日,将恢复山国国君遗子世子身份,赐姓南门!”
如此荒唐举措,大臣虽错愕,也知他们触及帝王底线。
新帝既然不惜将山国国君幼子推出,搪塞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谏言,足以可见再无可能厚待几位王爷家眷后人。
虽说扶持的是山国稚子,名不正言不顺,却恰好堵住他们的嘴。
诸位大臣脸上眼色,南门候岂是看不出?
“山国创立之初,第一代国君也是我南门皇族中人,如今山国覆灭,孤王怜惜幼子,不愿我南门皇族血脉流落在外,怎么诸位爱卿不认同此理?”
“陛下圣明,微臣不敢!”
当初选择掌下小娃娃,南门候岂会没有考虑。
他口中所言,山国与大周之间的渊源不假,山国初代国君乃大周皇室分支,立国时为了区别于大周,取“南门”二字中,“南”字为姓氏立国,这些往事,朝中为官者,多多少少都知晓些。
山国国君遗子,依着祖制,算得上南门皇室一脉。
这算与不算之间的微妙平衡,才是南门候最想要的结果,稚子尚年幼,且名正言顺只在他一念之间,放着如此易于把控者,不用的才是愚者。
至于其他王爷的后裔,不在他照拂之下。
“既然诸位爱卿无异议,此事便这么定了!”
一锤定音。
平白得了世子之名,外带一大宅子。
南门皓月向着政殿南门候谢恩跑的次数略微勤快,她的目的,无外乎减少南门候戒心。南门候不会因为山国世子年幼及所做所行,就对她放松警惕。
她也从未奢望此。
山国世子能活下来,唯一理由不过是尚有价值。
但南门候戒心减少对她而言,很是重要。
世子七岁,虽年岁尚小,可害人之人,从来不会觉得世子年幼。重生一世,南门皓月防人之心片刻不敢放松。
只是,没料到面面俱到至此,竟也有所疏漏,惹来无妄之灾。
凤祥殿。
定聘宴席后,繁星公主一直待在后宫,准备嫁人方方面面事宜,长公主出嫁,事情繁琐慎重,嫁人虽是美事,但美则美矣,累也真累。
如此累人之时,难为南门繁星竟还有心思,放在别处。
“母妃,儿臣一直想不明白,那山国世子从何而来?为何突然一下子冒了出来?”
大周后宫,南门繁星不是不了解。
即便她有什么疏漏之处,面前的母妃也能替她查缺补漏。
昔年在这皇宫中,从未听闻什么山国世子之名,皇室本就人丁不多,贸贸然多出一人,不可能视而不见。
“你父皇不是昭告天下了?”
贵妃知女儿何意,山国世子出现蹊跷,可其中内情她并非丝毫不解。
当日通知身后母家,鼓动朝堂势力,掣肘新帝,虽不了解母家想着什么法子,可若山国世子一事与他们有关,自己贸贸然出手,最终持剑自伤可就弄巧成拙了。
“昭告天下,亦未必是真,母妃,你说这世子会不会是父皇私……”
殿中宫婢已然撤离,剩下皆是体己之人,南门繁星凑近贵妃,小声将心中怀疑说出。
“住口!”
贵妃瞪了一眼女儿,轻声呵斥。
“母妃,这里是你的凤祥殿,外人听不到。”
宫中行事,切记隔墙有耳。南门繁星知此道理,可如今在凤祥殿,她母妃何至于此?
瞧着丝毫未觉不妥的女儿,贵妃娘娘头疼渐起。
她这个贵妃之位,外头瞧着风光无限,宠冠六宫,可唯有她自己知道,如今地位岌岌可危。才人许氏的消息送出后,朝堂有人上奏此事,皇帝虽然有所收敛,未曾再度传召许才人,亦无抬位宝林,可也半月未曾踏入凤祥殿。
一个宠冠六宫的女人,半月未见帝王,宠冠之名岂非笑话?
贵妃跟南门候多年,知晓男人在恼她。
不踏足凤祥殿是小惩大诫。
如今,再不敢插手过多。
这些宫中龌龊龃龉,贵妃不会示与旁人,也不会让春风得意的女儿劳心此事。
“此事休要再提,星儿你是大周长公主,如今待嫁宫中,应当有个待嫁样子,”自己生的女儿,贵妃对其秉性了如指掌,她既有心,便定不会轻易放手,总要敲打敲打一番,“你们带长公主回宫,闭门修习礼仪。”
帝王宠爱,无长远,最终不过色衰爱弛。
而此女是她立足后宫唯一指望,贵妃只盼其平顺嫁与礼部尚书府,到时候在朝中得一门助力,即便帝王宠眷消退,亦不会将她轻易抛弃。
因此,婚事上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。
南门繁星愣住。
不知为何母妃突然间对她严厉训斥,许多年来,第一回疾言厉色。
“母妃……”
瞧见女儿眼中错愕,贵妃却不能松口。
南门繁星出了凤祥殿,一路上没能缓过神来。母妃对她一向是宠爱有加,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,今日为着山国小子,头一回训诫与她。
本就心中委屈,抬首见着“祸源”从政殿出来,南门繁星一下子爆发。
未听母妃闭门修习劝导,带着贴身宫侍,冲了上去。
“繁星长公主,有何事?”
兴冲冲,到了面前只睁眼瞪着,南门皓月瞧着来人好笑,率先开了口。
“你!”
南门繁星最厌恶旁人直呼其名姓,繁星,繁星,那贱人死了,为何她还是繁星!
杀人诛心,南门皓月也会。
乱葬岗处,南门繁星了解她伤她最深,反之,繁星的软肋,她也了如指掌。
眼下,只管纯真对视。
政殿前,与一脸无辜稚子相较的她,太过引人注目。此间发生之事传入旁人耳目,吃亏的是她,南门繁星不甘心挥袖,带着贴身宫侍转身离开。
“走!”
进步了。
山国世子勾唇,讶异于南门繁星竟然学会“委曲求全”,顾全大局了,想她这一年来,要过得多憋屈,才能学会此道?
从前嚣张跋扈,谁人都不放在眼里。
殊不知杀了他们父子三人,最终,放到眼前的,也并非他们设想那般美好。
世间之事,本就难尽如人愿。
“宣山国世子觐见!”
一声唱和,传遍政殿,南门皓月换张面皮,一路蹦蹦跳跳,跑入殿中见驾。
这般放肆无礼,是她这些日子,试探下的结果。
南门候只想将山国世子,当做堵住朝臣的借口,皇权下的傀儡,全盘握在他手里,才是最好。
他既然想掌握,南门皓月就任由其掌握。
“小侄见过皇叔。”
新帝瞧着门前皮猴子一般,礼都行不好的山国世子,一路小跑入了殿。
“都当世子的人了,如此像什么样子。”
话是训斥的话,可这说的语气与训斥,可就天差地别了,话里话外带着的都是纵容。
不成气候,才是新帝对山国世子最好“期许”。
如若没见过昔日南门候,必定以为新帝宠爱世子有加,才会如此和颜悦色。
“嬷嬷太吓人,小侄能不学吗?”
新帝观稚子神色,见小家伙眉宇间皱作一团,带着委屈央求道。
那些嬷嬷都是宫中老人,旁人见着丝毫挑不出刺来,唯一的问题也不过是嬷嬷教习时分外严厉,莫说稚子,就是大人未必承受得住。
“皇叔虽能将你移出后宫,可总要你习得些本领,服众才好。”
这话说得“语重心长”,南门皓月低眉无奈点头之际,肩上已然多了一双大掌。
“老将军啊,孤王是劝不动这孩子,不若老将军替着劝劝?”
南门皓月一直与新帝斗智斗勇,没发现政殿内,还有一人。身材魁梧,体型高大,双目深邃有神,若非两鬓染霜,绝不会年迈扯上关系。
此人,她不识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