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本来是想等欢欢看照片的时候给它戴上，现在交给你，欢欢看到一定会开心的。”
蕾丝绣花的新娘头纱，像一朵盛开的白色牡丹花，在杂乱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圣洁。
“希望欢欢最后能走得平静而安心。”胡楠说完深深叹口气，在她心里每一个离开这个世界的人，都是踏上未知旅程的游客，而她是人间站台送站的人。
从电梯下来，胡楠已经打定主意，要向父亲坦白，殡葬圈就这么大，就算她不说爸爸也会很快知道。
第一个走出电梯，胡楠边走边给父亲老胡打电话，把被逝者家属轰出来的事情照实说了，最后低着头用脚踢着路边枯萎的小草，极不情愿地道歉。
“对不起爸，这件事我知道错了，给您丢脸对不起……”
“那你倒是说说，你错哪啦？”老胡声音里透出压制的气愤，语调提高声音很大，胡楠的眼圈一点点泛红，眼泪在眼圈里打转。
一直站在旁边的小乐终于忍不住，他从胡楠手里接过手机深呼吸两下，尽量用平稳地语气回答。
“胡师傅我是小乐，胡楠错就错在出生在你们伟大的不可一世的殡葬世家，从小到大看到的和您告诉她的，全都是——死人永远比活人重要！”
说完最后“重要”两个字，小乐不等老胡说话，直接挂断把手机塞回胡楠的怀里。
小乐激动的胸口起伏：“我现在还活着，曾经有好几次没自杀成，是因为我搞明白了一个道理……”
“什么道理？”胡楠被小乐的话惊到，睁大眼睛询问。
说了这些话好像耗尽了小乐全部体力，他直接坐在小区的草地上，闭眼平静了一分钟，苍白的脸上才渐渐恢复正常。
“这个道理就是——父母不全都是对的！他们只是生下我把我养大，不代表我任何事情都要听从他们的。我是有思想有感情的人，在血缘上我是父母的儿子，可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人。”
胡楠盘腿坐在小乐旁边静静倾听，小乐抱着腿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温柔。这是他第一次敞开心扉，把压抑很久的话说出来。
“自杀”这个词不停在胡楠的脑子里打转，她想起曾经办理过所有自杀人的白事，他们也和她一样年轻。尤其看到他们的父母伤心欲绝的样子，胡楠真想让他们活过来看看。
如果放在从前，胡楠一定会讲一堆生死人生的大道理，但她现在不会这样做。
接下来的几天寿衣店很忙，每天都有两三家白事，老胡一家三口每天穿梭在逝者家和殡仪馆之间，一身灰头土脸的烧纸灰。
忙忙碌碌让胡楠没时间想太多，晚上一回到家困到睁不开眼，顾不上洗澡躺在床上，不到五分钟立刻睡着。直到来了月经肚子疼得厉害，妈妈心疼女儿让她去寿衣店里看店。
手里端着热水杯，胡楠怀里抱着一个大靠垫，大口喝着红糖水时不时望一眼寿衣店门口，眼皮发沉她只想趴在柜台上小睡一会儿。
水杯上升起的热气，被胡楠当成缓缓升起的香火，她小声祈祷：“天灵灵地灵灵，所有神仙大佬全显灵，保佑附近小区的居民，健康长命百岁……拜托拜托。”说完不忘双手合十，虔诚的举过头顶。
可话音刚落死神故意要和她作对，寿衣店的大门被一把推开，跟着一阵冷风进来的是个年轻人。
他个子又高又瘦，带着一副黑色的宽大眼镜，眼镜片一圈一圈像啤酒瓶底，看得胡楠头更昏。
和很多人一样，一进到寿衣店多少都有点懵。年轻人也不例外，他站在门口直愣愣发傻，不看胡楠扶着眼镜对着花花绿绿的寿衣问。
“我看门口贴着‘白事一条龙’，一条龙的意思是不是只要有人死了，你们所有的一切什么都管？”
“您好，您理解的……差不多吧，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？”胡楠接着解释：“其实‘白事一条龙’就是一句广告，不只我们店所有寿衣店门口都贴着。”
爸爸的话总能在关键时刻，自动跳出来提醒胡楠：“做一个合格的殡葬师，要做到把死去的人当成我们的亲人。”每天有亲人去世，让她身心疲惫。
强忍着疼痛，胡楠站起来请顾客坐下，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桌子上，像对待很久不见的朋友，亲切地安慰：“你别急慢慢说，放心，有我们帮你。”
本来很平静的大男人，突然“哇”的一声大哭：“都是我不好，如果不是我，我哥也不会死的这么惨。”
他反复重复这句话，眼泪在厚厚的镜片让他看着很沉重，伤心委屈让他哭得像个孩子，一边哭一边说最后干脆把眼镜摘下来，用胳膊抹着眼泪。
“我就是太自私，我也不是不知道家里的经济情况，本应该去上班的，可我偏偏继续上学。我哥为了让我安心上学，每天辛苦的工作，昨晚晚上被车撞……死，现在人还躺在医院的冰箱里。”
胡楠静静听着，递给他两张纸巾。
“一大早我给妈打了电话，她现在正在火车上，可我不能让她看到我哥现在的样子，你们不是一条龙吗？能不能在妈来看我哥时，你们给我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？我哥叫张辉这是他的照片。”
胡楠接过照片低下头认真地看，心里有些难过：“我们会尽力。”
照片是张一寸的工作照，红色的背景下一张清秀的脸，看着很精神，胡楠端详照片，越看越像……让她担心的一个人。
“你是不知道，我认尸时根本没认出我哥，他满脸是血……我替我哥谢谢你们。”
突然失去亲人的痛苦，胡楠见过太多，她知道此时说一万句安慰的话，都不及完成逝者家属的心愿。
一直等待的机会到了，胡楠掏出手机直接打给小乐，脸上恢复了只有给逝者入殓时才会有的坚定。
隔着一条马路，小乐正拿着望远镜暗中观察胡楠的一举一动。突然手机响起，当他看到手机显示的是胡楠的号码，差点儿没把望远镜掉在地上。
两分钟以后小乐一身黑色“工作服”，帅气地站在胡楠面前。
“这是我们最专业的白事师傅，他的年龄应该和你哥哥差不多。”胡楠介绍小乐，他习惯地点头微笑。
当看到胡楠平静的表情，小乐突然想起什么快速收起笑，用标准的普通话介绍自己：“ 节哀顺变！我们的服务是尊重生命，温暖人心。”
这是鬼见愁教给小乐的开场白，小乐练习了很多次，第一次用在工作中说出来，激动的心情让他的声音忽高忽低。
还没等小乐缓过来，对面的年轻人一把抱住他大哭：“一定是我哥在天有灵，你是我哥天选的白事师傅。”
“怎么个情况？”小乐被死死抱住，使劲转过头问胡楠。胡楠依旧一张面具脸，举着一寸照片放到他眼前。
“不会吧？这不会就是……他哥？我看怎么和我有点像啊？”小乐睁大眼睛看了一眼，忍不住大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