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，阿彪你把具体时间和地址发给我，有时间我一定去。”挂断电话胡楠重新坐回母亲身边，把手机揣进了口袋里。
看到去世姑娘萍萍葬礼加婚礼的场景，小琴这次是下了狠心，一定要补办一场婚礼，否则就算死也闭不上眼，白活了一辈子。
小琴晚上回家开始作妖，她看也不看老胡，洗了澡头上围着发帽，把家里所有大大小小存钱罐都打开敲碎，“哗哗”的钢蹦零钱全倒在床上。
动静太大惊动了家里另外两口。胡楠站在门口把头靠在门框上，看着已经进入半疯狂状态的母亲。
“妈”胡楠的声音里带着哀求：“您这又是怎么了？”
小琴低头在床上找钱，把五块一块的零钱一张张打开摞在手里，忙的没时间抬头回话。胡楠走过去坐在床边，轻轻抓住妈妈握住零钱的手：“妈，你到底要干嘛呀？”
小琴摔开女儿的手继续在床上找，眼睛四处乱看。盘着腿身体前倾，使劲伸长胳膊去拿距离最远的一张十元钞票，最终放弃重新坐回原位：“小楠，你从小可是看着妈妈变老的。”
胡楠也学着妈妈的样子盘腿坐在床上，摆出认真聆听的样子，殷勤地把妈妈拿不到的十元递过去。
小琴和女儿很少忆苦思甜，接过胡楠递过来的钱，她更觉得委屈，可大辈子受得委屈都是她愿意受的。把一肚子的话忍下去，换上不冷不热的话，说给丈夫老胡听：“你爸说得对，我现在老啦，穿上婚纱那就是老黄瓜刷绿漆，出来吓唬人。”
胡楠没忍住“扑哧“笑出声。
这句话小琴是对着门喊着说，说完叹口气拍拍女儿的胳膊：“你赶紧洗洗睡，这一天也是够累的，放心妈没事，数数钱就好了。”
“嗯”胡楠站起来：“妈，这是我的银行卡，密码是你和我爸的结婚那天，我没什么用钱的地方，您拿着和我爸办一场简单的婚礼应该是够了。”
小琴抬头看着女儿，突然发现孩子一下子怎么就长大了？她接过卡看着女儿转身离开的背影，再看看手里的银行卡。刚刚被压下去的委屈，又加倍的涌上来。
晚上老胡洗了澡，一看表已经11点多，他知道老婆一定没睡在等着他，早晚要面对，他走到床前看见老婆小琴手里没拿着手机看，却拿着一张银行卡发呆。
刚才老婆的话老胡听得清楚，他也觉得结婚20多年，对老婆很愧疚。把老婆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，拿过银行卡在手里翻看：“咱不能用闺女的嫁妆钱，我没说不补办婚礼，咱家还不都听你的？咱这回就大大方方的办场婚礼，钱在你哪儿，如果不够……把咱们寿衣店里的寿衣做个活动，广告词我都想好了，就写：全场促销一折起，用寿衣换嫁衣，老婆大人我爱你 。
小琴被逗笑，一把抢过卡：“我知道，明儿我就还给闺女。”
关上灯，老胡搂着老婆，黑暗中两个人睁着眼看着屋顶。
“明天我去办婚礼的店里去问问。”
“好，去吧。”
“问好了到时候你必须和我一起去，别回头我一个人……”
老胡已经打起了呼噜。
小琴翻个身闭上眼睛反而更加清醒，她睁开眼重新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，小声嘀咕：“不行，我必须要好好研究一下，听说结婚典礼不便宜，都是套路。”小琴打开手机眼睛贴着屏幕认真翻看着。
隔着一道墙，胡楠房间床头的台灯也亮着，她靠在床头一张一张删除和小乐恋爱时一起拍的照片。分手时没忍心做的事情，现在她终于下了决心。
每删一张她小声说一句：“去死吧”，胡楠不停说，像是在念咒语。
删着照片，手机微信的同学群信息响个不停。虽然已经很晚，但同学们聊得热火朝天，主题是：去肖磊家要送什么好？
熊尔乐也在群里，当初还是胡楠把他拉进群里，现在就算后悔也晚了。小乐看着群里的每条留言，他不知道胡楠会不会去？
群主阿彪在快凌晨时，终于跳出来发了条语音：“想去参加肖磊纪念会的现在报名，报名时间截止到明天中午12点。肖磊家那边也想要个具体人数，关于送什么？我觉得大家还是各送各的好，就是一份心意不用太贵重，再说肖磊也已经不在了，送什么根本不重要。”
同学群里34个人，立刻报名的只有5人。小乐查了一下，发现肖磊的微信还在群里，不知道他妈会不会正用儿子的微信在群里看？
他再点开肖磊的朋友圈，只剩下最后一条，是肖磊的父母宣布儿子去世的消息：肖磊走啦，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，希望天堂里没有病痛，愿他在天堂一切安好。
小乐想起肖磊临终前，他去探望的情景。
“我出院了你来看看我吧。”收到肖磊给他发的微信，小乐傻乎乎地以为是病情好转，一激动回复好几条，全都是祝贺祝福的吉利话，最后说了句：“我马上到！”他已经戴上头盔，骑着山地自行车飞驰在马路上。
10分钟路程，他幻想着肖磊慢慢好起来后，他们又可以一起打球、游泳，甚至去旅行，完成他们几年来一直嚷着要去的西藏约定。
他手里抱着头盔，满头是汗站在肖磊家门面前，用手抹了把汗稍微整理了上衣，对着大门调整好饱满的情绪。正准备敲门，门却自己开了一条缝。
门并没有锁，他轻轻推开，不大的两居室里很多人，看样子都是肖磊家的亲戚。他们表情都很悲伤，时不时叹口气，还有两个中年女人在低声哭泣，用纸巾不停擦眼泪。
房屋里所有的镜子都被床单遮盖，窗帘拉着，大白天却开着灯，给人一种迷幻的感觉。房间里有人在吸烟，白色的烟雾笼罩在人与人之间，朦胧不清若隐若现。
这个场景很长时间在小乐的梦里出现，小乐没想到会是这样，他全身冒着热气，像是突然被丢在冷库里的感觉，傻愣愣看着屋子里的人。
肖磊的妈妈在人群中走过来，“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，微信是我发的，肖磊现在……不太好，他想见见你。”
跟在肖磊妈后面，他们进到肖磊的房间。这个房间小乐很熟悉，墙上c罗的海报还是他俩一起贴的。在这个房间里他们一起写作业，打游戏，偷偷抽烟看电影。两个人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突然一下子都想起来。
床上的肖磊瘦得可怕，脸已经完全脱相，两只眼睛深深陷进去，很热的天却带着一顶蓝白条纹的毛线帽。脸色白得像纸，躺在床上像服装商店门口摆着的塑料模特。
“小乐来看你啦，你不是一直有话想和小乐说吗？”肖磊妈低下头在儿子的耳边轻声说。
手里握紧头盔，小乐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，肖磊睁开眼看了一会儿，发不出声音，只用嘴形喊了声：“哥们……”说完肖磊又闭上了眼睛。
这样的场景小乐只在电影电视剧里见过，他不知道该怎么做，送走一个临终的“哥们”，他没有经验。
第一次直面生死那种彻底的无力感让小乐想到了胡楠，真不知道从小到大生活在殡葬家的姑娘，每天都要面对死亡，是怎么过来的？他有些后悔没有喊上胡楠和他一起来。
当小乐看懂肖磊“哥们”的嘴形后，他低下头，两滴眼泪掉在了头盔上，努力半天他才说出一句话：“哥们我来看你了，你有什么话……要和我说？”
肖磊用大得吓人的眼睛，看向对面书柜的抽屉，嘴形小乐没看懂。很快肖磊妈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小乐。
没等他打开本子，门被推开，一群人走进来，中间是个老奶奶，肖磊妈又在儿子耳边小声说：“磊磊奶奶来了。”
小乐让出床前的位置，奶奶哭喊着：“我可怜的孩子啊……”奶奶出去又进来一波人，肖磊的房间像是车站和机场，很多人赶来和他告别。
走出肖磊的房间，小乐发现大厅里的人更多了，大家有秩序地等候着，这些人里没有小乐认识的。他走出肖磊家，在电梯里才打开小本子第一页，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：日记本。赶紧合上。
平时小乐并不喜欢晒太阳，但从肖磊家出来，他感觉全身湿漉漉的，坐在阳光下才有力气翻开日记本。
日记本里的肖磊阴暗可怕，是小乐完全不认识的另一个人，他不明白为什么肖磊要在临终前把日记本交给他？是信任还是忏悔？
一年过去，小乐依旧没想明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