遇到同行也是缘分,就算再看不上对方,也会相互给个面子。老胡和鬼见愁退到楼道里吸烟,留下各自的徒弟大眼瞪小眼。
所有黑衣人被请进屋谈话,胡楠小乐与很多人站在门口围观。他俩站得靠前,被人们在后面推搡着,越站越近半边身体贴在一起。
胡楠保持一动不动的平静,但她的脸却红得像一个熟透的苹果,反而是小乐用身体挡在门口,小声提醒后面的人不要再往前挤。
两家人坐在一起,从头哭到尾。原来这次车祸的主要责任,是疲劳驾驶睡着的大货司机。去世司机也是个可怜人,抗癌3年看病花光家里的钱,所以才做了网约司机。
两家人都是受害者,抱头痛哭,屋里哭门口围观的家属也哭,他们冲进屋里,哭成一团。只有两位年轻的殡葬师,站在墙角冷静地看着眼前痛哭的人们。
“你应该经常看到这样的场面吧?”小乐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。
胡楠没回答而是反问:“你为什么要做鬼见愁的徒弟?”
“还不是因为……你爸”最后一个“你”字小乐没说出,而是临时改成“你爸”。
“我爸?”
“没错就是你爸,我要你爸知道,我,不对!应该是我们新的殡葬理念是对的。以后殡葬早晚是我们年轻人这一代说了算,他那套老黄历早应该改革啦。”
小乐越说越兴奋,说到最后突然抓住胡楠的手:“小楠,你爸对你的影响太深,才让你看不到爱情的美好,全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,我要帮你。”
说着他真往胡楠的头顶看了一眼,没看到什么阴影,只看到老胡站在门口阴沉着脸看他。小乐装作没看见,悄悄松开了胡楠的手。
“你打算怎么帮我?和鬼见愁一起联手,让我们寿衣店关门大吉?我说你还是省省,别怪我没提醒你,就你那个师傅可不是什么好人,他的眼里只有钱。”
看着悲伤的逝者家属,胡楠心里一阵难过,转身时听到身后小乐激动地声音:“你爸也不是一样为了钱?你还别不信?要不咱们打个赌?”
虽然屋里哭声很大,但他们的对话老胡还是听了个大概,他对小乐没好感但也不讨厌,听他说要“改革殡葬”的口气不小,心里反而对这个毛小子多了几分敬佩。
老胡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,好像也和父亲说过类似的话,如今他老了反而成了当年保守的父亲。不苟言笑的老胡,低头苦笑了一下,虽然笑意只在脸上停留了几秒,但还是被细心的女儿看到。
去世司机家属离开前,提出就算家里困难,母子的殡葬费由他们来出。孩子爸爸还没表态,小乐第一个冲出来指着胡楠,“这位年轻的女殡葬师傅是我的朋友,她家三代做殡葬,专业认证,业务能力超强。刚才胡楠师傅和我说,她是殡葬志愿者,这场白事他们寿衣店分文不取。”
胡楠下意识偷看了一眼父亲,后面小乐说了什么她没听清,耳边只想起刚刚小乐对她说的那句“你爸也不是一样为了钱?你还别不信?要不咱们打个赌?”
所有人看向胡楠,父亲对她点头表示同意。
“是的,殡葬志愿者不止我一个人,这位年轻的殡葬师也是。我们商量好,他做的所有白事都免费。”说完胡楠站到小乐旁边,她看见人群中鬼见愁的脸气成了铁青色。
两家白事办得简单,去世孩子爸爸哭晕,被救护车拉走住院治疗。灵堂的亲属一大半去了医院。死者已去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,留在灵堂的人少得可怜。
说是灵堂也只是在进门的桌子上,摆了一张逝者的黑白遗照,没有供桌甚至连送路仪式都一并省去。
母子与司机的遗体都存放在殡仪馆,白事没结束两家家属和大货司机的公司打起了官司。活人和活人之间的事情,与殡葬师没什么关系,白事第7天胡楠离开逝者家。
临出门时她拿着年轻母亲的遗照认真看,胡楠记得丈夫喊她叫“大芬”。照片中的大芬挺着大肚子,穿着白色的孕妇裙,手里拿着一束花笑得灿烂,嘴长得很大眼睛眯在一起。
“小乐,你有时间吗?我想去医院看望个重要的病人。我自己去不方便, 你能陪我一起吗?”胡楠没多想,给小乐发了微信。
很快小乐回复:“好,一小时以后,我们在医院门口集合。”
把遗照放进双肩包,胡楠把医院地址发给小乐,打车到医院门口,找了一家花店让店员做了与遗照一模一样的花束。
抱着花胡楠远远看见小乐,他斜靠在医院门口的大柱子上。几天不见他的变化很大,头发剪成板寸,人显得利索干练了很多,一身黑色的衣裤让他穿出了模特范儿。
“我以为殡葬师只负责去世的人,怎么还要安抚逝者家属?”
“负责去世的人,有一部分也是为了安抚逝者家属的情绪。你这个殡葬小徒弟,要学习的还很多。”
“上次和你打赌,我输了,认罚。没想到你爸眼睛没眨一下就同意了。”小乐说着却无奈叹气:“我那个鬼见愁的师傅,回去把我一顿批,最后把殡葬费算在我身上,还好钱不多我还赔得起。”
上了电梯胡楠坏笑:“别轻易认输,你才输了一局,不如我们三局两胜制怎样?”
“没问题,我奉陪到底。”
电梯门打开,小乐绅士的让胡楠先走。轻松聊天的两个人,在进入病房看到大芬丈夫的一瞬间,难过的心情像被一盆冷水浇头,从头凉到底。
“让我回家,你看我都没事儿可以出院,我老婆怕黑晚上一个人不敢睡,回头她看不到我会着急的。大芬这两天说想吃排骨,买了排骨等我回家去做……还有宝宝喜欢听唱歌,要不会踢大芬的肚子。”
胡楠和小乐站在病床前,他突然不说话眼睛看着胡楠手里的花,拿过花低头静静看了一分钟,抬头时满脸是泪:“我以为我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,梦里我的老婆和孩子都被车撞死了,梦里我见过你们……”
“我把照片带来,想他们的时候你可以看看。”胡楠从背包里拿出照片,放到病床边。
有个好心的人上前安慰:“你还年轻,以后你还可以结婚,还会有孩子。”
“滚!滚出去!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?”男人发疯地使劲把花一下一下砸向病床,花瓣儿散开落在病床上,地上和遗照上。
“这张照片是在大芬生日那天拍的,花也是她自己选的,那天我们一起吃了晚饭。我问她吹蜡烛的时候许的什么愿望?老婆说……她说自己很贪婪,愿望是希望我做一个健康宝宝的快乐爸爸。”
从医院出来天上下起了雨,胡楠和小乐站在医院门前避雨,看着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,好半天他们看着雨不说话。
雨小了一些,胡楠走出医院打车,出租车开动时小乐突然拍着车窗,对胡楠大声说:“我好像明白了,你说的死亡和爱情,它们之间没有谁比谁更重要。”
出租车开远,小乐手机微信响了,打开是胡楠发来的一个表情:一只可爱的小兔子,蹦蹦跳跳说着“谢谢你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