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厂长是个务实的厂长,不喜欢坐办公室,一有时间就在车间里转。所以,对基屋一线的工作状态可以说是了如指掌。
令他吃惊的是,这么大的工地,居然看不到一个站着的闲人。人人都在忙着手头的活计,完全没有工厂里常见的,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场面。他们这么俩个陌生人进去,压根就没人理会。
魏厂长拉住一个正在砌砖的泥瓦匠问,“你们干活这么卖命,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啦?”
“那就得看自己干多少了,手脚麻利的,跟手脚慢的,到手的钱肯定不一样。就拿我来说吧,最多的时候拿过一百三十几块钱,要是运气不好,一个月总遇上下雨天,拿百八十块钱也是有的。现在天气好,我得想办法多干点活。”
这人嘴里说着,手里的活计却一刻也没停。
许宗义快十年的工龄,现在一个月才拿31块7毛8分钱呢。真是人比人得死,货比货得扔。
“一个月这么高的工资,顶我干几个月了。换作是我,也得玩命。”
厂里的人现在正嫌工资低,不安心干活呢。这事要是让厂里人知道,可不是件好事。
魏厂长赶紧补了一句,“这么说,你们做的是计件了?”
他这么说,是想告诉许宗义,人家的工资高,是因为人家干得多。要是跟厂里人一样磨洋工,一样拿不了几个钱。
那人见魏厂长和许宗义穿着工作服,以为他们是来找活计的,不禁说,“你们是哪个单位的,要是没有手艺,就只能做小工。不过,就是做小工,也比在原单位拿钱多。咱们这里是凭本事吃饭,只要手艺好,舍得下死力,不愁拿不到高工资。”
魏厂长眉毛一挑,“你们这么个干法,就不怕出现质量问题。”
泥瓦匠直起身,明显不耐烦,“这里每一道工序是谁干的都记录在案,连和灰的小工都要写上名字。要是遇上返工,损失的材料钱可是要扣工钱的,谁敢有半分马虎。再说了,工地监理查得这么紧,想要马虎也没机会。不跟你们说了,你们想来这里找活干,自己去公司面试,别耽误我干活。”
说完,不再理会俩人,只埋头砌砖。
俩人在工地上转了一圈,魏厂长不得不佩服这里的高效率。
诺大的工地上,工作井然有序,居然看不到一点窝工现象。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干活,连和灰的小工都懒得搭理他们。
这样的场景,跟他脑子中建筑队低质、低效的刻板印象形成鲜明对比。
其实,魏厂长不是没有想过用计件制鼓励工人多干活,只是,想在机砖厂这么一个人员雍肿的地方实行计件制,头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就是,剩下来的工人如何安置?厂里现在使用的一套设备已经破旧不堪,厂里经常因为机器设备老化停产。如果实行计件制,停产期间,就意味着工人没有收入。
所以,这样的计酬制,在机砖厂是行不通的。
唉,如果有一天,自己手里能有这么一支生龙活虎的队伍就好了。
魏厂长感慨着跟许宗义走出来。
无巧不巧的是,他们竟在工地大门口迎面就遇上信用社周主任。
两人在县里开会的时候遇上过,虽然没有来往,却也认识。
周主任一眼就认出了他,热情的握住他的手说,“魏厂长,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。”
魏厂长有点不自在,只讪讪地说,“刚好在这里路过,顺便进来看看。”
周主任吃惊,“你们对工地感兴趣,难不成,你们厂也有建筑项目?”
“当然有了。”
不等魏厂长说话,许宗义已经抢着说,
“我们厂的家属楼在建筑公司放了两年了,到现在还没动静。听说你们是找他们分公司承建的,魏厂长才来看看。”
一提起建筑公司,周主任就一肚子的气。
“建筑公司欺人太甚,根本就不把我们这些单位放在眼里。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工地弄开工,唉,说起来都是泪啊。”
魏厂长迟疑,“你觉得,他们的设计施工能力,比得上建筑公司吗?”
周主任笑了笑说,“魏厂长还不知道吧,当初定设计施工方案的时候,他们两家可是当着众人的面比试的。我就纳了闷了,堂堂建筑公司的技术科长,在分公司面前,简直是不堪一击。你们的情况跟我们信用社差不多,要是不急,这话就当我没说。要是赶时间,也可以考虑一下分公司。”
按理说,总公司的设计施工能力怎么着也应该比分公司高上一筹吧,可在周主任嘴里,建筑公司好像连包工头带的施工队还不如呢。
他的信念已经开始动摇,但他真让他把工程交给一个建筑队,还是下不了决心。
他固执地认为,国营建筑公司不以赢利为目的,建筑物的质量肯定有保证。个体户的建筑队是以嫌钱为目的,万一出事,他就是机砖厂的罪人。
他想了想说,“咱们再去建筑公司看看吧,万一时来运转,轮到我们了呢。不管怎么说,我还是觉得,国营的建筑公司比私人的建筑队靠谱。”
许宗义点头,“行,咱们就去建筑公司。”
郑军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开着,魏厂长心中一喜,一步跨了进去。
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,看来,我今天的运气还不算最差。”
郑军正一脑门官司呢,见他进来,不由得头大如牛。
“魏厂长,我不是告诉过你,等前面的项目竣工,我马上就安排你的项目吗,你怎么又来了?”
魏厂长年纪大了,骑着自行车跑了一路,早累了。他没有理会郑军的态度,自己拖了把藤椅,一屁股坐下去,还指着办公室的另一把藤椅对许宗义说,
“来郑总这里,不要客气,自己找地方坐下。”
郑军不耐烦地说,“回去吧,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。”
“我今天的任务就是落实家属楼这个项目的事,没办法,厂里闹出了人命,今天工人都罢工了,厂里一团糟。我已经在工人面前拍了胸脯,不要个确切的答复,就不回去了。”
他四下里打量了一下,看见桌上的茶盅,也不客气,端起来就一饮而尽。
郑军失声说,“魏厂长,那是我的茶盅,你这人怎么一点也不讲究呢?”
魏厂长眉毛一挑,“你的茶盅怎么啦,我又不嫌你脏。”
魏厂长本身不讲究,加上一嘴的燎泡,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恶心,更不要说跟他共饮一盅茶了。亏他还好意思恬不知耻地说,不嫌人脏。
这个倔老头子,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懂别人的茶盅不能乱动的道理还是故意装疯卖傻。
郑军气急败坏,“魏厂长,你要是口渴,我可以给你泡一杯茶的。”
“可你好像也没打算给我泡茶啊。”
魏厂长狡黠地一笑,“别心疼那点茶叶,下次你到我们厂,我请你喝个够。”
说着,竟掏出一根劣质卷烟,点燃了,慢慢地吞云吐雾。
“以后啊,这里就是我的第二个办公室了。有事忙你的,不用管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