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宗义冷哼，“我早打听过了，建筑公司的在建项目今年都完不了工，就别说他们手头攥着的其他单位的项目了。人善被人欺，马善被人骑，建筑公司就是认为我们机砖厂好说话，所以才拖着我们的项目不给建。”
有人建议，“咱们机砖厂是后娘养的，建筑公司不卖账，咱们还是想办法打点一下吧。只要家属楼能早一点开工，花点钱也成。”
“魏厂长就是傻，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代了，不想办法打点，谁会替你办事。”
工人们说得一点没错，排在机砖厂后面的项目一个接一个地上，唯独他们的项止迟迟不动工，魏厂长再傻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。可不管是肖华还是郑军，他在他们面前都拍过桌子，这个时候让他去送礼，比杀了他还难。再说了，他是县里出了名的老倔头，谁敢收他的礼。
“现在才想起来送礼，早干嘛去了。”
许宗义不紧不慢地说，“没有张屠户，不吃带毛猪。搞建筑的，又不是只有建筑公司一家，咱们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。”
魏厂长有些无奈，“县建筑公司就此一家，别无分店。盖房子是百年大计，当然不能随便找个包工头就建了。”
“什么叫只此一家别无分店，信用社的办公大楼就是建筑公司的分公司盖的，他们的办公大楼都能盖，我们为什么不能？”
魏厂长第一次发现，许宗义的嘴皮子竟如此利索，不由得说，“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。”
许宗义在鼻子里冷哼一声，“信用社工地外竖的大牌子，白底红字，谁都能看见。魏厂长要是不信，我带你去看看。”
魏厂长皱眉，“什么分公司，不就是几个农民组成的建筑队吗？这些包工头惯会偷工减料，以次充好。我们厂好容易才盖一次家属楼，万一出事，后悔可就来不及了。”
有人冷笑，“明明有人能建，魏厂长却死活不肯把工程给人家，跟建筑公司之间，是不是有什么猫腻？”
“对啊，你们满世界打听去，哪个单位的工程批下来两年还没动工的。”
“说得对，魏厂长肯定是收了人家的好处，这才死心踏地由着人家拿捏。”
“这些当官的自己住着记楼大厦，哪里还管工人的死活。”
魏厂长一一听在耳里，只气得头一阵阵发晕。
他自认一身正气，两袖清风。多少包工头抱着把大把的现金来，就为了在他手里拿点计划内的平价红砖，都被他严词拒绝了。
他对生活没有什么追求，唯一的爱好，就是抽烟了。最开始抽的是烟叶，后来，觉得卷烟叶麻烦，便改成了抽纸烟。只要兜里能揣上一包纸烟，他便心满意足了。
上头有人来厂里检查工作，他一律安排在职工食堂，吩咐大师傅炒两个菜，就算是接待了。
所以，上级部门来检查，只是蜻蜒点水般看一下便告辞离开，没有人愿意留下来吃他的大师傅炒的菜。
如果不是因为机砖厂是个烫手的山芋，没有人愿意来，他这个厂长，恐怕早就在一旁喝盖碗茶了。
他做梦也没想到，他在工人中的印象，竟是这样。
其他车间倒也罢了，砖窖里烧着砖呢，要是出一点差错，烧出来的砖便全是废品。
他咬了咬牙，大声说，“给我三天时间，我一定给你们一个确切的答复。现在，我恳请你们，马上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工作。”
接着，他走到老太太面前，大声说，“老人家，人死不能复生，身体要紧，你还是节哀吧。你们回去商量一下，看哪个孩子来厂里顶文山的岗。商量好了，明天就可以来报道。厂里再困难，抚恤金也会尽快发放到你们手里。”
李文山的顶父亲的岗到机砖厂上班的，他死了，让他的弟弟来顶岗，老太太跟两个儿子商量了一下，便回去了。
工人们闹哄哄地商量了半天，才有人大声说，“魏厂长，我们要派个代表跟你一起去建筑公司。”
这是明摆着不信任他这个厂长呢。
魏厂长心里生气，却也只得点头，“没问题，你们商量一下，派个代表出来。”
大伙儿商量了半天，便许宗义推了出来。
许宗义走到魏厂长面前，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。
“魏厂长，他们这么做，好像不信任你似的，要不，我再跟他们说说。”
魏厂长已经看出来了，这个许宗义是这群人里的领头人物。他们明摆着就是不信任他在作努力，让他跟着出去看看也好，免得这些人整天疑神疑鬼。
主意打定，他便显得十分大度地说，“一起去吧，让你看看，在外面办事，有多难。”
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散了。
许宗义递给他一张手绢，“魏厂长，你的嘴流血了，用手绢擦擦吧。”
魏厂长看了一眼那张绉巴巴的手绢，摆了摆手，“算了，我去水龙头上洗洗就行，别弄脏了你的手绢。”
说完，他走到水龙头前，用冷水洗了把脸。
刚才喊话的时候，不小心弄破了嘴上的燎泡，血流到嘴里，咸咸的。
原本想到医务室找大夫开点药的，现在也顾不上了。
等到许宗义推着自行车出来，两人便翻身上车，一前一后地出了厂门。
魏厂长已经想清楚了，老是去找郑军，也不是个事，还是去找李县长好了。只要把李县长摆懂了，说不定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了。
厂里已经闹出了人命，工人都开始罢工了，要是再不解决问题，他就准备撂挑子了。
机砖厂离城里有差不多二十里地，俩人骑着自行车，紧赶慢赶，不到半小时就到了。
俩人的自行车都破得不成样子，属于扔出去连小偷都不想光顾的那种。这种自行车，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需要上锁。
把自行车架好，俩人才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大楼。
魏厂长在路上已经准备好如何说服李县长了，可走到李县长办公室前，才发现铁将军把门，李县长不在。
走到办公室一问才知道，李县长陪着省上来的秦海山老将军去了李子坪。具体什么时候回来，谁也不知道。
唉，都火烧眉毛了，李县长这个时候怎么能去李子坪呢？那个地方可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，也不知道那个什么将军，为什么要去那么个鬼地方。
李县长不在，魏厂长的计划便被打乱了。
许宗义建议，“要不这样，我带你去信用社的工地看看吧。”
反正已经进城，去就去呗。
县府离信用社工地不远，走过两条街就到了。
远远的，就看见门口竖着一个巨大的招牌，上面白底红字写着，建设项目，屏山县信用社办公大楼。承建单位，屏山县建筑公司青龙分公司。
见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，他想进去瞧瞧，却被人拦住了。
“施工重地，闲人免进。”
许宗义厉声说，“他可是我们机砖厂的厂长，来你们工地看看，谁敢拦着。”
趁对方一愣神的功夫，俩人已经放好自行车，信步走了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