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厂长这两天着急上火,长了一嘴的燎泡,说话的动作稍微大一点,就扯得嘴角钻心的痛。
饶是如此,他还是推着那辆老掉牙的自行车出门了。
这辆自行车除了铃当不响,浑身都响。所有人都说,他骑着这么一辆出去,实在是有损机砖厂的形象。不知道的,还以为机砖厂马上就要破产了呢。
他吹胡子瞪眼,直接就囔开了,“艰苦奋斗是优良传统,有自行车骑就不错了,别不知足。”
没办法,这老头就这么一副倔脾气,连累机砖厂的上千号人也跟着他遭罪。
所有人都说,就是因为魏厂长死板,不懂得变通,机砖厂的家属楼才拖到现在连影子都没有。
魏厂长却不认可这种说法。
他做人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,对社会上那种请客送礼,吃拿卡要的事,深恶痛绝。
不知道为什么,今天一出门,魏厂长就觉得,眼皮总是控制不住地跳。他是个彻底的辨证唯物主义者,什么左眼跳财,右眼跳灾的说法,他是不相信的。不过今天,他还是隐隐感到不安,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。
厂里那套老掉牙的设备三天两头地闹罢工,他已经习惯了。更新换代设备的报告早报到县里,县里没批,每年的生产任务还一涨再涨。完不成任务,怨得了谁。这些年,他身上的棱角被磨去了不少,早失了争强好胜的心。眼看着快到退休年龄了,只要能平安着陆就行,他可不想晚节不保。
厂里的工人已经几年没拿到过奖金了,每个月到手的只有一点基本工资。这样的收入,在全县都算是低的。稍有点门路的,早想办法调走了。剩下的,只能跟着他熬。
前两天,厂里的一对小青工投河自尽。警方来人看过了,确定是自杀不是他杀。
所有人都说,他们恋爱多年,就因为没分到房子结不了婚,一时想不开,才寻了短见。
天地良心,为了解决厂里职工的住房问题,魏厂长已经尽了最大努力。他磨破了嘴皮子,才让县里批下了家属楼修建报告。原以为,过不了多久,符合条件的职工都能住进新房子。没想到,两年过去,建筑公司还没动工。
他都快把建筑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槛踩塌了,肖华总算答应,下半年开工。
谁能想到,建筑公司总经理竟会换成郑军呢。这就意味着,肖华以前的表态作废,一切又推倒重来。
没办法,他只好一趟又一趟地找郑军,软磨硬泡,希望他能兑现肖华当初的承诺。
现在郑军一见他就躲,好容易把他堵在办公室,他却叫苦连天,找出一堆理由,反正就是不肯说个确切的开工日期。
他已经计划好了,今天先到厂里看看,要是没什么要紧事,便去建筑公司跟郑军泡。无论如何,厂里不能再出现第二对苦命鸳鸯了。
刚到门口,他便敏锐地发现,守门的老王头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。他心里泛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,不由得加快了踩脚踏板的速度。
看到楼下围着一群工人,他的头皮一阵发麻,暗道又出事了。
人群中有人大声说,“大伙儿让一让,魏厂长来了。”
他把自行车架在墙角,这才沉着脸走过去。
“不去车间上班,跑这里来,想干什么?”
一个衣衫褴缕的老太太被两个人扶着,颤巍巍地走上前来,“魏厂长,我儿子和儿媳妇死得冤,你可要为我作主啊。”
不用说,老太太便是跳水的小青工李文山的母亲的,如果他的猜测不错,两个年轻人应该是李文山的兄弟。
魏厂长有些愠怒,老太太的儿子和准儿媳自杀,他心里也很难过。但警方已经有了结论,不是他杀,冤枉一事,从何说起。
不过,他还是和颜悦色地说,“老人家,发生这种事情,我们也很遗撼。厂里已经研究过了,抚恤金按最高标准发放,你们家还可以安排一个孩子来顶岗。”
这是魏厂长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。
扶着老太太的小伙子却大声说,“魏厂长,警方虽然断定,我哥嫂是自杀。可好好的两个人,凭白无故的,为什么要自杀。他们是厂里的员工,我们要求厂里给一个说法。”
魏厂长拉长了一张马脸,“我们应该相信警方的结论,他们的确是自杀而不是他杀。这年头,谁家还没个难处,李文山性格内向,不爱说话,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,一时想不开,也是有的。发生这样的意外,我们能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。你们家属有什么要求,可以提出来,厂里都会尽量想办法满足。”
“不要以为死者不能开口说话,就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。
小伙子冷冷地说,“我哥十六岁参加工作,到现在已经工作了十六年。他是个老实人,有了委屈也只是自己憋着。但凡厂里能给他一张能放下婚床的房子,他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。”
魏厂长哀叹,“厂里像他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,我们这不是在想办法解决吗?”
旁边有人大声说,“前两年就说,厂里要盖家属楼,到现在还没影子,哄三岁小孩子呢。照这样的局势下去,魏厂长,你能确定,这样的悲剧不会再发生。”
魏厂长认得,这个小伙子叫许宗义,是制砖车间的工人。这小子平时看着挺老实一个人,现在却敢当众跟他叫板,他心里诧异,却厉声喝斥。
“柳宗义,你瞎起什么哄。我早就告诉你们,家属楼的报告县里已经批下来,就等建筑公司开工建造了。多少年都等了,还在乎多等几天。”
柳宗义凛然不惧,直视着魏厂长,大声说,“到底是几天,几个月,还是几年?我三十多岁了,跟女朋友谈了八年恋爱,之所有没有结婚,就是因为没有房子。今天魏厂长要是不给我们一个确切的答复,我们就不走了。”
魏厂长恼羞成怒,“怎么,你们想罢工?”
人群中顿时乱哄哄的。
“妈的,在这么个破单位,也算是倒了八辈儿血霉了。”
“就是,要是能早点分到房子,老子的孩子恐怕都能打酱油了。现在女孩子早成了别人家的媳妇,老子找谁说理去。”
“老子参加工作的时候,兜里一分钱没有。工作几年,兜里比脸还干净,到现在还六个人挤在一个宿舍里,哪个女人瞎了眼才肯嫁给我。”
“对,魏厂长一天不给我们答复,我们就一天不开工。”
魏厂长搬了把椅子,踩上去大声说,“工友们,大家静一静,请听我说两句。”
所有人都闭上了嘴,静静地看着他。
魏厂长大声说,“我知道大家住房困难,厂里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。家属楼的确在两年前就批下来了,问题就出在建筑公司。建筑公司手里的建设项目排着长队,我已经找过他们的总经理了,他们已经表态,等他们前面的工地完工,就接手我们的项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