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的房间低矮逼仄，闷热潮湿，费征崎睡得很不安稳。想到自己寒窗苦读十几年，却只能到县级单位实习，心里就十分窝火。
哪怕是磷肥厂这样的地级单位，也比县建筑公司强啊。公司没有前途，个人哪里来的前途。
可是，他一个农民的儿子，要关系没关系，要钱没钱，拿什么来改变目前的这一切？
小人物在历史的长河中并不起眼，几乎被所有人忽略。他们在时代的洪-流中被裹挟着，推动着，身不由已。来不及停歇和喘-息，在时代的夹缝中求生存。
现在他能做的，是拿到单位的实习证明。这是他顺利拿到毕业证的必经之路，没有任何选择。
他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，做梦都想遇上像德·莱纳夫人和玛蒂尔德小姐这样的高贵女人。十分不幸，他寻寻觅觅了半天，只找到一个白梅。
白梅让他暂时摆脱了经济上的困窘，后遗症却十分明显。白梅是风月场上的女人，没有显赦的家世和高贵的身份，对他的前途毫无助益，可以说跟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。唉，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想的，竟会在这个女人身上浪费这么长时间。
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白梅为他提供的一切，可一想到白梅手里钱的来历，心里又忍不住恶心。
他翻了个身，新铺的稻草在他身下吱呀作响，十分不舒服。草席是家里最好的，却也打着补丁。空气中散发着被褥的霉味和隔壁茅房的粪便味，令他感到呼吸困难。
这个鬼地方，好象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了。
好在家里的地要被征收，家里的居住环境很快就能得到改善。只是，这种改变是白娟带来的，这让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。
他就这么矛盾着，纠结着，直得眼睛困得撑不住，才沉沉睡去。
发现娘在他耳边低声说，“儿子，快起床，一会儿该迟到了。”
他倏地坐起来，这才想起，今天是到单位报到的日子。
娘是怎么进来的，怎么不敲门呢？他已经长大了，娘还是跟以前一样，随意进出他的房间，好像有点不妥当吧。
他不满地说，“娘，你出去吧，我马上就起来。”
胡玉枝拿出两个滚烫的鸡蛋递给他，“快趁热吃吧，别让他们知道了。”
鸡蛋是费家重要的收入来源，胡玉枝从来都舍不得吃一颗，却慷慨地给他煮两个，费征崎心里有点难过。
“娘，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。”
胡玉枝把眼里一瞪，“让你吃你就吃，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。”
娘在这个家向来都说一不二，费征崎已经习惯了。他不敢违逆，只好乖乖地接过鸡蛋，放在柜子上。
吃过早饭，他便上路了。
青龙场到县城差不多有十公里，他在路上就开始考虑，让单位给他安排一间宿舍。这样，他就不必受每天上下班奔波劳碌之苦啦。
他走路的速度很快，到了县建筑公司，他才发现，来得太早了，公司到现在还空无一人。
如果是白娟的青龙建筑公司，这个时候工人恐怕早上工了吧。也许，这就是国营和民营的区别吧。
他无聊地打量着楼上楼下的第一间办公室，揣测着每一间办公室的用处，借此消磨时光。
他的脚都快站麻了，才看到陆续有人拎着包进来。
一个女人走近他，一脸警惕。
“喂，你是干什么，在这里探头探脑干什么？”
天地良心，费征崎长得玉树临风，一表人才，什么时候变成跟小偷一样探头探脑萎琐男了。
费征崎心里有气，还是耐着性子说，“阿姨，我叫费征崎，刚大学毕业，来实习的。”
阿姨本是尊称，他只是想尊敬对方，给人家一个好印象。
不料，女人却生气了。
“我有这么老吗，叫我阿姨。”
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，费征崎不禁暗暗叫苦。
“对不起姐姐，我叫错了，现在改过来成吗？”
女人见他认错得快，心里的怒气顿时稍减了些。
“来实习的，介绍信呢？”
费征崎慌忙拿出介绍信递给她，“这是学校开的介绍信，您过目。”
女人接过他手里的介绍信，趾高气扬地瞪了他一眼，转身便走。
费征崎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，只得规规矩矩地跟在她身后，上了二楼。
女人走进办公室坐定，拿出介绍信仔细看了看，脸色顿时和缓了许多。
“看着像个小白脸，还真是大学生啊。”
小白脸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话，费征崎的脸上顿时讪讪的。
“我是从农村来的，祖上八辈儿贫农呢。”
贫下中农代表着吃苦耐劳，费征崎可不想让对方误会自己是吃软饭的。
女人顿时笑了起来，“我也不过是顺嘴一说，小伙子也太敏-感了。”
费征崎松了一口气，还开起了玩笑，“大姐挺风趣的，我刚到，人生地不熟，还得靠你关照呢。”
女人笑得十分开心，“小伙子嘴挺甜的，放心吧，有我罩着，没人敢欺负你。”
费征崎就是有女人缘，三言两语便搞定了这个女人。
女人抬头看了一眼从窗前路过的人，对费征崎说，“技术科的杨科长来了，你去找他，让他安排你的工作吧。”
费征崎说了句谢谢，刚退到门口，却跟刚来上班的肖华撞了个满怀。
肖华皱了下眉头，“你这小子冒冒失失的，怎么回事？”
费征崎见他气度不凡，赶紧说，“对不起，我是刚来实习的大学生，我叫费征崎……”
来实习的大学生？
肖华眼前一亮，立即说，“来我办公室吧。”
见肖华打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，费征崎才知道，对方竟是公司总经理。
他诚惶诚恐，慌忙说，“对不起，我不知道你竟是公司总经理。”
肖华端坐在办公室后的椅子上，“听你的口音，像是本地人。”
征费崎有些紧张，心里不停地打着小鼓，“我是青龙场人，离这里不远，就几公里的路。”
“这么说，你认识白娟了。”
“我们是同学，一条街上一起长大的，当然认识了。”
费征崎困难地措词，“不过，我跟她素无来往，谈不上交情。”
县建筑公司跟青龙建筑公司是竞争关系。眼前这个总经理是白娟的手下败将，对白娟肯定是恨之入骨吧。
费征崎自忖，他的回答应该是得体的。
肖华一脸沉静，“大学毕业，分配到我们这样的单位，是不是觉得，有些屈才啊？”
费征崎赶紧一口否认，“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，回屏山工作，是我主动向学校提出来的，一是报效家乡，二来，也是为了照顾家里。”
如果不是迫不得已，谁愿意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。
肖华并不相信费征崎的话，却没有揭穿他，反而站起身说，
“你有这么高的思想境界，是好事。好好干，公司需要你们这种有理想有抱负的有志青年。有什么要求，你尽管提出来，我一定尽量满足。”
公司正需要新鲜血液，现在分配来一个大学生，肖华当然要想办法把对方留住了。
“总经理放心，我会好好干的。”
费征崎有些受宠若惊，但还是小心地说，“我的家离这里有段距离，我刚大学毕业，没有交通工具。公司能不能给我安排个住的地方。”
肖华略一思忖便说，“这个没问题，回头我就让行政办替你安排。现在，去技术科报到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