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土埂要建机砖厂,最激动的,要算是黄土埂和青龙场的人了。
青龙场街上不少农民的土地就在河对面的山上。
街上不少人都在想,要是自家的承包地刚好在砖厂的规划范围内,可就发啦。
听人说,占了的承包地是要赔一大笔钱的,还会给承包地上的农民安排工作。这样的好事,当然是不少人梦寐以求的。
有人在街上发一声喊,对面山上在量土地啦。
街上人顿时呼啦啦淌过河,来到山上。
所有人都在关心,自家的承包地会不会在征用范围内。
看着几个穿干部服的人拉着皮尺在山上走来走去,不少人的心都-到了嗓子眼,仿佛一家人的幸福都在这几个人的皮尺上。
黄土埂这么大面积,当然不可能全部征用。那些黄土层薄的,或者本身就是其他土壤的,当然不会在征用范围内。
当场就有人表示不满。
“都是一样的地,要征大家都征,凭什么有些征,有些不征。还有,地虽然分下去了,却还是集体的。征地的钱,得拿出来,所有人平分。”
都是屁股决定立场,立即有人跳出来表示反对。
“被征用的地,都是当时没人肯要的黄泥巴地。当时分这地的人,都是吃了亏的。现在老天开眼,要建砖厂,也算是对老实人的一种补偿,别人凭什么要分一股。”
双方各执一词,谁也说服不了谁。
费老六家属于第二种情况。
当时分承包地的时候,生产队的人欺负费老六老实,给他们家的几乎全是不出庄稼的黄泥巴地。没想到时来运转,这些地竟成了香饽饽。
费老六看见几个人走进他们家山地,一块一块地测量,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啦。
他们家的山地竟一块不拉,全被征用了。
祖宗显灵啦!
回家的路上,一家人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,议论起来。
费家二小子费征明两眼放光,,“咱们家的地全征了,这一下,我就可以不当农民,能进厂当工人了。”
老三却嗤之以鼻,“当工人有什么了不起,还不是一样卖苦力。我要跟大哥一样,将来考大学,到城里工作,挣大钱。”
老四的想法最现实,“拿到钱,我就买辆自行车,白冰那样的,飞鸽牌跑车。骑了车,到处显摆。”
费老六却说,“别净想些没用的,家里的房子破成这样,最要紧的,是盖座大大的房子,给你们将来娶媳妇。”
胡玉枝说的却是重点,“就是不知道,这 次,到底能赔多少钱?”
刚到家门口,一家人发现,费征崎也拎着行李到了。
见他白衣黑裤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一身的城里人打扮,一家人的眼睛顿时直了。
老四首先叫起来,“大哥,你这是发达啦。”
费征崎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,嘴里却说,“别胡说,你大哥能发什么达。”
胡玉枝的眼里早噙满了泪水。
儿子的这身派头,比城里来的干部还体面呢。要是街坊四邻看见了,估计眼珠子都会掉出来吧。
她半晌才说,“我还以为是哪个干部走错了屋子呢,想不到是老大回来了。”
费征崎有些动容,“娘,对不起,这次回来,走得急,都没顾得上给你买啥礼物。”
儿子空着手回来,胡玉枝虽然有些失望,但还是一迭声说,“你是我儿子,我是你娘,要那些虚礼干啥。只要你心里有我这个娘,我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费征崎心里泛起一丝羞愧。
自从跟白梅一起厮混后,他便很少想起这个家,想起娘了。他无数次提笔想给家里写封信,却不知道写什么,最后,便什么也没做。
过年的时候,白梅不提回屏山的事,他也不敢提。所以,大年三十合家团圆的日子,他是一个人过的。白梅第二天早上才回去,回去后,就在床上呼呼大睡。
这些都是他心中最深的痛,他想都不愿去想。
胡玉枝摸了摸儿子的衬衣,又摸了摸裤子,嘴里啧啧不已。
“衬衣是的确良的,估计得花不少钱吧。还有这裤子,这么笔挺,一看就是好料子。就是裤脚太大,咱们家的地都让你给扫干净了。”
费征崎的衣服和裤子都是白梅添置的,当然是最好的面料,款式是也省城最流行的。只是,穿这么好的衣服坐在这里,跟这里的环境十分不协调。
他甚至担心,家里的凳子太脏,把裤子弄脏了。
他坐了一天的公共汽车,一身的汗臭,想要洗个澡,才想起来家里没有浴室。只能烧锅水,用盆装了,拿到茅房里擦洗。
人啦,由简入奢易,由奢入简难。费征崎跟白梅住了一年的公寓,已经有些不习惯家里的生活了。
费征崎正想着如何告诉爹娘实习的事,却听娘说,“这次回来,打算住几天啦。”
费征崎低声说,“这次回来,是到县建筑公司实习的,估计以后也就在县建筑公司啦。这个单位离家近,方便照顾家里,是我主动要求分到这个单位的。”
“县建筑公司好呀,国营单位,旱涝保收,一只脚踏进去,就是国家的人啦。”
胡玉枝喜滋滋地说,“不枉我辛苦一场,以后,我就可以享我儿子的福啦。”
费老六点头,“看来,咱们家很快就有好日子过啦。”
费征崎想起刚进屋时的热闹场景,不禁说,“刚才你们说得这么高兴,到底什么事,告诉我,我也替你们高兴高兴。”
费征明赶紧说,“大哥,你还不知道吧,河对面的黄土埂要建机砖厂,我们家的山地,全被砖厂征用了。到时候,咱们家不光能得一大笔钱,我也能进砖厂上班了。”
费征崎也高兴起来,“的确是好事,黄土地上不出庄稼,却是烧砖的好材料。这么一来,咱们家还真是有好日子了。只是不知道,砖厂属于什么性质。”
工厂的性质十分重要,如果是国营,所有一切都有国家兜底,厂里的工人就像是进了保险柜。若是集体,可就难说了。要是发不出工资,也只能自认倒霉。
费老六吸了一口烟叶,这才老老实实地说,“听说是你那个同学,白娟投资建的,还能是什么性质。”
费征崎的脑子“嗡”地一声炸了,“爹,你说什么,砖厂是白娟建的。”
他上了三年大学,现在才到县建筑公司实习。实习完转正,也不过是个普通技术员。白娟却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建筑公司,还要投资盖砖厂。人与人之间的差距,怎么就这么大呢?
光是在小县城当个技术员倒也罢了,偏偏还被白梅缠上了。要是娘知道自己跟白梅混在一起,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呢?
唉,要是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,白梅能看上其他男人就好了。这样,他就彻底解放了。
如果自己有钱,大可以雇个男人施美男计,哄得白梅神魂颠倒,然后给他一笔青春损失费,让他滚蛋。只可惜,他是个穷光蛋,连维持生活都困难,哪里还有钱雇人施美男计。
胡玉枝却在这个时候乐呵呵地说,“你大学毕业参加工作,家里的山地又被征收,咱们家这次总算是熬出头了。等你娶了媳妇,生了娃,娘就给你们带孩子去。”
真是哪壶水不开,偏提哪壶。
费征崎头大如牛,“娘,我累了,得睡一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