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冰站起来,伸了个懒腰。
“要没什么事,我去床上眯会儿。”
白梅哪里敢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,忙一把抓住白冰的手,低声说,
“小弟,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,你就别走了,留在这里陪我说会儿话吧。”
白冰迟疑了一下才说,“你想说什么?”
白梅想了半天,才找到一个话头,“你宁愿跟着白娟在工地上干活,也不愿意回家住,心里是怎么样的?”
白冰沉呤了片刻才说,“也许,二姐他们这种生活方式更适合我吧。虽然辛苦,却有成就感,心里踏实。要是我以前有这种思想觉悟,我肯定会好好读书,争取上大学,跟梁皓一样,当个设计师。二姐说,我现在明白了还不算晚。她愿意出钱让我上夜大,拿个大学文凭。我只是还没想好,念什么专业。”
白梅没想到,一向少不更事的弟弟竟会有如此抱负,不由得怔住了。
“你真这么想?”
“我的确是这么想的。”
白冰认真地说,“二姐并没比我大多少,她能开公司,办工厂,我为什么不能?我没想过一辈子过在她的羽翼下,总有一天,我一定会打下自己的一片天地。”
白梅沉默了,半晌,才低声说,“有一天,你发达了,会拉你姐一把吗?”
白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停顿了一下才说,“姐,有一个问题,我不吐不快。”
白梅的心哆嗦了一下,“什么事你说吧,别搞得这么严肃。”
白冰年轻的眸子注视着她,像要看穿她的一切。
“当着爷爷的灵柩,你实话告诉我。当初,你为什么要假冒二姐的身份,到梁家当女儿。别告诉我,你不知道二姐才是爹捡回来的孩子。”
白梅只一转念,便把事情推到娘身上,“都是娘的主意,不能怪我。她不想我嫁到凌家受苦,所以,才告诉梁家爹娘,说我是捡来的孩子。其实,娘这么做,还真是把我给害苦了。当初我要是不去梁家,嫁到凌家,白娟现在的一切,就都是我的了。”
“也就是说,你并没有认为自己做错了事,反而觉得自己吃了亏。过后,又想方设法来算计二姐的公司。”
白冰没有愤怒,脸上反而露出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成熟与稳重,“这就是你这几年来反省的结果。”
白梅感到了压力,却佯作生气“小弟,你搞清楚,我才是你亲姐。”
白冰没有理会她的恼怒,继续看着她说,“两年了,所有人都认为,你掉河里淹死了,只是没找到尸体而已。现在你突然回来,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。我想知道,你是真掉水里,还是伪造了一个现场。”
“我是真掉水里了,只是,只是被一个老大娘给救了。”
说到这里,白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老爷子的灵柩,在心里说,爷爷,我不想撤谎,可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?
她担心弟弟会当着爷爷的灵柩,再问什么令她难堪的话,厉声说,“白冰,我是你姐,你拿我当犯人审,什么意思?”
白冰早听人说,收破烂的袁三在河里救起一个年轻女人,只是这个女人恩将仇报,将他几十年的血汗钱全卷走了。所有人都怀疑,这个年轻女人就是白梅,因为,时间地点都对。
猜测归猜测,白梅一直没有音信,这事便只能不了了之。现在白梅回来,白冰心里才重又想起这个话题。
他真希望姐姐能告诉他,当年她并没有掉下河,只是将鞋子扔在河边,做了一个落水的假现场。这样,就能彻底清除她的嫌疑。现在姐姐确切地告诉他,她当年的确是掉进了河里,只是,救她的人是一个老大娘,并不是袁三。
虽然姐姐说得十分笃定,可他怎么觉得,心里那么不踏实呢。
他知道再谈下去也没有结果,索性打消了再谈下去的念头。
“既然你不想跟我说实话,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,你自己好自为之吧。”
弟弟这几年跟着白娟,似乎成熟了许多,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不喑世事,大大咧咧的小屁孩了。听他话的意思,似乎知道些什么对她不利的事,白梅却不敢问下去。
连弟弟都在追问这个可怕的问题,看来,此地不可久留。
只一瞬间,她已经打定主意。明天,等老爷子一下葬,她就找费征崎拿上那笔200块钱的彩礼,离开这个地方。至于去哪里,到时候再说吧。
天下之大,总有她的容身之地。
白冰扔下一句话,便不再理她。姐弟俩相对无言,都保持了沉默。
鸡叫第二遍的时候,厨子和帮忙做饭的人已经到了,白家院子重又热闹起来。
等到饭菜准备就绪,参加葬礼的人也到得差不多了。
客人来得太多,几乎人手一个花圈。白家内外都摆满了,花圈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。
所有人都知道,这么多人来吊唁白家老爷子,并不是老爷子有多德高望重,受人景仰,完全是因为白娟的缘故。
不光是青龙建筑公司手下的员工,跟他们有业务关系的单位,包括县建筑公司总经理肖华都送来了花圈,可见,白娟在屏山的号召力。
白娟白衣黑裤,戴着黑纱,一脸肃穆地站在院门口迎接客人。
不少人跟她亲切地握手,告诉她节哀顺便。她只是略略点头,以示感激,再说几句照顾不周,敬请原谅之类的客套话。
叶璇和许华也来了,两人跟白冰一起,跑前跑后地安顿客人,尽量不让客人感到受到冷落。
不等白娟安排,早有人轻车熟路地拿了笔墨纸砚,摆上桌子,开始收礼钱。
这是红白喜事中一道重要的程序。
随份子钱的多寡不一而定,有两个重要的参照系数。一是主家跟自己的亲疏远近,二是之前跟主家的人情往来。
这次的情况却有些特殊,白家的丧事是由白娟操办的。
白老爷子和陈慧都是十分抠门的人,遇上亲戚朋友和街邻的红白喜事,也只是意思一下,出手并不大方。若是比着他们之前随的份子钱来,便有些拿不出手。
白娟现在风头正劲,大伙儿正愁搭不上她的快车呢。这一下,总算是瞅着机会了。
因此,签单的桌子刚摆上,大伙儿便默契在围上去,递上一张张大团结。
陈慧攥着手里的那张5圆的纸币,都快攥出水来了。
陈老五是天亮回来的,就为了参加白老爷子的葬礼。
刚回来的第一句话便说,“家里还有多少钱?”
陈慧有些愕然,“你在工地又用不着花钱,问这些干啥?”
陈老五搓着手说,“老爷子的丧事是白娟办的,你是她娘,怎么说也得随一份重礼吧。”
陈慧从没想过,自己还要随一份礼钱,不禁吃了一惊。
“你说的是人话吗,自家闺女办丧事,我这个当娘的还要随份子钱。我看啦,你就是钱多了烧的。”
“别人守工地,一个月最多30块钱,我也是守工地,却能拿78块钱,这说明啥,说明人家白娟在关照咱。”
陈老五蹲在地上,吸了一口烟叶才缓缓地说,
“操办这么大一场葬礼,得花多少钱啦。咱们做长辈的,多的钱拿不出来,家里有多少就随多少吧。”
陈老五平时抠抠搜搜的,这次却表现得如此大方,陈慧不禁十分惊讶。
“看不出来,你也有大方的时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