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连几日，白娟白天忙着送货跑销路，晚上回家，婆婆也没再找茬，一家人倒也相安无事。
周六凌云回家度周末，一家人坐在饭桌上，林玉芬见一家子坐定，这才缓缓地说，
“武装部的周部长手头有个到磷肥厂上班的名额，我已经决定，让白娟去要回来。这样一来，凌云就可以参加工作了。”
凌云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，“娘，我说什么，我没听清楚。”
林玉芬提高了音量，“我是说，你不用上学，直接到磷肥厂上班就行了。”
凌云顿时跳了起来，“娘，你不是一直鼓励我考大学吗，怎么突然想起让我参加工作了。”
林玉芬缓缓地说，“磷肥厂是我们县最好的单位，没有过硬的关系，想进磷肥厂，比登天还难。现在周部长看在你哥的面子上，才给咱们家弄来这个指标，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，这么好的机会，要是错过，就可惜了。”
凌云气恼“我不想走我爹的老路，在矿上做一辈子工。就是考不上大学，跟大哥一样，去当兵也成啊。”
林玉芬皱紧了眉头，“当兵这事你就别想了，战场上子弹可不长眼睛。你大哥这次能捡点小命回来，已属万幸，我可不想你再冒这个险。”
凌云想到娘还不知道大哥已经战死疆场，不禁放缓了语气。
“娘，你相信我，将来我一定能考上大学。到时候，我接你去大城市享清福。”
林玉芬摇头，“考大学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，今年你们学校有几个上大学的，能考上中专就不错了。念完大学，要是分到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，还不如在磷肥厂当工人呢。”
凌华明思忖，秦川口口声声让自己把他当亲儿子看待，可终究隔着一层。他把钱寄给他媳妇白娟，而不是寄给自己老伴，便是明证。
要是能趁此机会，把二儿子的工作解决了，倒也是件好事。
因此，他也在一旁劝儿子，“你娘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，还能害你不成？听你娘的话，退学参加工作吧。这样一来，家里的负担也能轻些。”
提到家里的负担，白娟发话了，“爹，娘，咱们家现在虽然算不上富裕，也不需要二弟参加工作挣钱呀。二弟想念书是好事，咱们应该支持才对。”
白娟一插嘴，林玉芬顿得气得不行，“我就知道，你们几个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。凌云，我可把话撂在这里，你要是不听话，就别认我这个娘。”
凌华明赶紧说，“玉芬，你自己身体不好，有话不能好好说么，跟孩子置什么气呀？”
林玉芬没好气地说，“华明，你做事能不能有自己的原则，总这么和稀泥，有意思吗？”
凌云也说，“爹，你才是一家之主，怎么就不能劝劝我娘，让她一天别这么多事。”
凌华明一忽儿觉得妻子说的话有道理，一忽儿又觉得，儿子成绩优异，不上大学着实有些可惜。左右为难之下，竟不知说什么好。
想了半天，他才嗫嚅着说，“凌云的成绩不错，将来能考上大学，也是光宗耀祖的事。不过，早几年参加工作，多几年工龄，也是不错了。”
这话说的，跟没说有啥区别。
林玉芬知道，指望丈夫拿主意，再过一年也没个准，便断然说，“这事就这么定了，白娟明天就去找周部长，把指标要过来。”
白娟不紧不慢地说，“娘，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，我只能到周部长那里问一声。至于周部长能不能答应，或者人家磷肥厂同不同意把二弟招进去，就只能听天由命了。”
林玉芬顿时变了脸色，“你跟我耍心眼？”
“我怎么敢。”
白娟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，“我早说过，如果二弟愿意参加工作，我自会尽力。现在二弟不同意，我还是听你的话，去找周部长。要是这样，娘还不满意，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
林玉芬失声痛哭起来，“你们长大了，翅膀长硬了，就可以不听我的话了……凌云不参加工作也行，不过，从现在开始，别想从我这么要到一分钱。”
白娟讥笑，“娘，这学期开学到现在，弟弟妹妹们的学杂费，还有零花钱，你好像并没有出一分钱吧。”
开学的时候，林玉芬推说身体不舒服，一直躺在床上。等到几个孩子报名上学，她才哼哼叽叽地起床。不过，到现在也没提起过几个孩子报名费的事。不过，白娟也没跟她计较。每周照样给几个弟弟妹妹零花钱。
凌云再也没有食欲，站起身说，“娘，我已经想好了。靠勤工俭学，我一样能完成学业。”
白娟点头表示赞许，“你真想挣钱，我倒有个主意。现在华铃、刘芳和王丽都在替我收鸡蛋，还有不少人直接把鸡蛋送到家里来。光靠供销社一家，已经消化不了啦。你周末有时间，就去跑销路，什么食堂餐厅副食店这些都行。只要把鸡蛋卖出去，我就给你提成。”
凌云顿时高兴起来，“这事就这么定了，我一定能把鸡蛋销出去。”
林玉芬和凌华明两口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。
凌华明迟疑了一下才说，“你们这么做，会不会犯错误呀？”
凌云正在兴头上，被父亲兜头泼了一盆冷水，顿时不高兴了。
“我凭自己的劳动挣钱，能犯什么错误？”
凌华明嘴拙，明明知道事情什么地方不对劲，却又说不上来。想了半天，才低低地说了一句。
“政策的事，谁也吃不准，还是找个懂政策的人问问吧。”
白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，只不以为然地说，“爹，要是前怕狼后怕虎，还能办成什么事。你也别去瞎打听了，有什么事我接着，跟你们没有关系。”
凌华明没有再说话，他突然明白，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。
白娟一个人收鸡蛋，跟袁三收破烂没什么两样。可要是雇了人，性质可就变了。若是上纲上线起来，天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。
凌华明能想到的，别人当然也想到了。
也怪华铃、刘芳和王丽三个人太高调了，发动了所有亲戚朋友收鸡蛋不说，还告诉他们，白娟一个月开她们五十块钱工资。
消息一出，很多人顿时坐不住了。
都是一条街上的街坊，谁的家底是别人不知道的。
凌家要不是林玉芬生病，凌霄娶媳妇，在大石桥确实算得上是殷实人家。不过，凌家娶媳妇的时候，众人可是看在眼里。
为了付新媳妇的下轿钱，凌华明厚着老脸到处借钱。张屠户也放出风声，凌家办了酒席，还欠了一屁股烂账。这才多长时间，凌家小媳妇每个月就能拿出五十块钱雇一个人，还一雇就是三个。
难道，刘家婶子说的话竟是真的，凌家小媳妇收鸡蛋一个月真的能挣几百块钱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