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爷子是个甩手掌柜,退休前有秘书和警卫员替他张罗,家里有老伴操心,他连钱的概念都没有,就更不要说把钱带在身上了。
这么一个人,现在却夸下海口,要办全村人的招待,秦川顿时急了眼。
他拼命向老爷子使眼色,希望他能明白眼前的窘境,不再感情用事。
没想到,老爷子却瞪着眼睛说,“你小子挤眉弄眼地干啥,还不快掏钱出来。”
众目睽睽之下,秦川只得把身上唯一的一张大团结掏出来递给他,低声说,“爷爷,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。”
老爷子吃了一惊,“老子让你给钱,你只拿10块,啥意思,不想给啊?”
秦川只得把身上的兜全翻出来,“我没骗你,我就这10块钱,还有几张毛票,一起给你吧。”
老爷子好容易来一趟,看到乡亲们一脸菜色,知道他们过得不易,所以,才决定杀头猪让大伙儿一起乐呵乐呵。没想到,孙子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,令他颜面无光。
他恼羞成怒,大声斥责,“钱呢,你妈给你的钱呢,不会这么快就花完了吧。”
秦川不能未卜先知,当然不会想到,老爷子会惦记上他身上的钱。
他小声分辨,“你要早告诉我一声,你要办全村人的招待,我还能把钱全交了。”
“这么说,还是我的不是了。”
老爷子头一阵阵发晕,“一个大男人,兜里就10块钱,你小子还能不能有点出息。”
秦川小声嘀咕,“龙生龙,凤生凤,老鼠生儿打地洞,谁叫我是你孙子呢。”
老爷子哭笑不得,秦家男人不管钱,这是传统。可这小子不是还没结婚吗,有点钱就赶快交给那丫头手里,啥意思,表决心啊?
李县长心里一动,秦川身份尊贵,却也跟城里多数男人一样,挣了钱就交给老婆。这样的夫妻,感情基础是牢固的。自己这一宝,算是押对了。
秦老将军远到是客,哪有让客人自掏腰包的道理。别说这祖孙俩身上掏不出钱,就是有,他也不敢让吴长发收啊。
他赶紧说,“老将军的情,我替李子坪村的人心领了。这事我会安排的,你们就不用管了。”
出这么大一个糗,老爷子的脸上顿时讪讪的,只得说,“行,这钱就算我借的,回头再还你。”
红山公社是屏山县最穷的一个公社,郭其江挖空心思,都想着如何改变红山公社贫穷落后的面貌。现在李县长陪着秦老将军前来,这么好的机会,他当然要抓住了。别说掏顿饭钱,就是砸锅卖铁,也要把老将军和李县长接待好。
他瞅了个空子,插嘴说,“今天我是东道主,这事你们就不用管啦,我自会安排得妥妥的。”
李县长也没跟他客气,只点了下头,“行,这事你就看着办吧。”
秦老爷子是个爽快人,当即便说,“如此,我就不客气啦。”
郭其江迅速盘算开了。
这顿饭既然是公社安排的,就得体现出最大的诚意。
好在山里什么都缺,就是不缺城里人最稀罕的山珍和野味。山里人淳朴,只要稍加动员,他们就会拿出最好的食物款待远到而来的贵客。
找到吴长发的时候,他正跟几个小伙子一起,拼命追赶一头大肥猪呢。
那猪兴许是猜到自己悲摧的命运,竟没头没脑地发足狂奔。几个人围追堵截,好容易才把它摁住,用绳子捆了,拖到一个长条凳上。
屠户拿了杀猪刀,捅向猪的脖子。
血一下子喷涌而出,流到早准备好的木盆里。
有人抓了把盐,洒在血水里,还用手搅了下。
猪刚开始还在拼命嘶叫,随着鲜血的流出,叫唤声越来越小,很快就咽了气。
屠户熟练地拿刀在猪腿上划个口子,然后鼓足了劲,对着口子用嘴往里吹气。
猪的身体很快就壮了起来,几个小伙子幺喝着,把猪抬到灶台上,准备褪毛。
吴长发这个时候才发现,郭其江就站在一旁。
他赶紧走过来说,“郭社长,你找我?”
郭其江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吴长发一番,吴长发点了点头,赶紧张罗去了。
不多时,地里的庄稼汉们都回来了,小媳妇们也一齐上阵。大伙儿就跟办喜事一样,欢天喜地地忙开了。
老将军煞有介事地在一旁看着,不时跟乡亲们拉几句家常。
老爷子如此平易近人,一众干部哪里还敢端着,不仅和蔼可亲地跟乡亲们打成一片,有时还搭把手,替乡亲们抬下桌子什么的。官民其乐融融,一片和谐。
一个老太太蹒跚着走到老将军面前,嗫嚅着嘴唇,小声说,“你就是当年的秦队长吧,你,还认得我吗?”
老太太衣衫褴缕,已是风烛残年,头发已经全白,脸上布满皱纹,眉眼间,还是依稀能看到当年的影子。
秦老爷子感慨万分,“老嫂子,当年你杀了家里唯一下蛋的母鸡给我补身子,这份情,我一辈子也忘不了。”
老太太点头,“我记得你说过,等革命胜利后,还会来看我们。”
老爷子的喉咙里哽咽了一下,低声说,“老嫂子,我来晚了啊。”
老太太摇头,“只要来了,就不算晚。孙子们都不相信我们家住过一个大英雄,这一下,他们不会再说,我是说梦话了。”
老爷子十分内疚,“老嫂子,家里现在还有哪些人啦?”
老太太原本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,转身大声说,“栓子,快去叫你爹娘和哥哥他们过来。”
那个叫栓子的年轻人飞快地跑了。
有人替老太太搬了根凳子,老太太坐下,擦了下眼睛说,
“四个儿子,病的病死,饿的饿死,就剩下一个。儿子娶了媳妇,又生下四个儿子,刚才这小子叫栓子,是最小的孙子。”
老爷子感慨,“老嫂子,你总归是有福气的。”
老太太脸上露出一丝苦涩,“眼看着栓子也长大成-人,大孙子的媳妇还没影呢。”
老爷子心里“格噔”一下,“这么说,四个孩子都没说上媳妇?”
老太太摇头,“咱们李子坪是出了名的穷,村里找不到媳妇的光棍遍地都是,也不只咱们一家。”
老将军感觉心口憋闷得慌,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“几十年过去,这里的乡亲依然吃不饱穿不暖,这里的男人依然找不到媳妇。李县长,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,对不起这里的乡亲们啊。”
李县长的心情也十分沉重,“这里贫穷落后的主要原因,一是交通不便,二是思想理念赶不上时代的发展。有地质专家在这里找到了丰富的磷矿资源,可不通路,也没办法开采出来变成钱。其实,这里的人是守着金山在讨饭啊。”
秦老爷子心里一动,“县里为什么不想办法修路?”
“说到底,还是因为钱的问题。”
李县长侃侃而谈,“我们早跟地区衔接过,希望他们能拨出一部份资金,把这条路修好。一是方便群众,二来嘛,地区磷肥厂也能就近解决原材料问题。只可惜,一直没有进展。”
“这个思路好。”
老将军思忖着说,“县里拿个方案出来,我帮忙协调一下,争取促成这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