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玉芬板着脸说,“一家子吃饭,弄这么奢侈,以后还过不过日子了。俗话说得好,吃不穷穿不穷,算计不到一世穷。照她这种做法,金山银山都不够她败的。”
白娟累了半天,使出浑身解数,才做了这么一桌子菜。没得到一句夸赞,反而被婆婆埋怨,顿时十分无语。
前世她在凌家,十指不沾阳春水,从不上灶不说,还横挑鼻子竖挑眼,指责奶奶做的饭菜的各种不是。重活一世,她已经在竭力做一个好儿媳妇了,却被婆婆百般挑剔,让她如何不气恼。
依她前世的性子,早发作了。
她站起来,缓缓地说,“我来凌家这么长时间,这应该是第一次吃肉吧。今天机缘巧合,弄了些肉,多做了两个菜,我就像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。娘对我诸般挑剔,我知道原因,不过是看我不顺眼罢了。”
堂屋里突然安静得能听到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。
白娟缓了一口气,继续说,“我过门的第二天,爷爷就把这个家交给我。说是当家,其实,当时灶房的米坛子里,只有半碗米,一袋面粉。当天下午,张屠户他们就找上门,让我签了有46块钱的欠条……我做面人到街上卖,居委会的人找上门来,说我挖集体经济的墙角。我到老林子里采木耳……拼死拼活,总算让一家人吃上了饱饭。现在娘回来了,这个家,我双手奉上,就算是交出去了。”
她想了想,又补上一句,“若是娘不想看见我,我随时都可以在你面前消失。”
“哪有儿媳妇敢这么对婆婆说话的?”
林玉芬气极,“我说一句,你倒有十句在那儿等着我。”
凌老太太眼看事情要糟,忙咬着儿媳妇的耳朵说,“玉芬,白娟不能走啊。我找刘瞎子算过了,她可是咱们凌家的福星,咱们家今天能有肉吃,全靠她啊。遇上这么好的儿媳妇,你就知足吧。”
一家子都在替白娟说好话,林玉芬有些意外。
“你们是不是都让这丫头给洗脑了?”
凌老爷子发话了,“玉芬啦,得饶人处且饶人。白家临时换新娘子,这事做得确实不地道。可我怎么瞅着,这事是白明堂在上天显灵,才把这么好的儿媳妇送到咱们家的呢。你身体不好,自己得知道疼惜,你现在当婆婆了,摊上这么懂事又能干的儿媳妇,你就偷着乐吧。”
凌志大声说,“娘,大嫂做的饭菜可好吃了,连小妹一顿都要吃三大碗呢。不信,你尝尝。”
“小妹一顿要吃三碗米饭?”
凌华明吓了一跳,“你们的定量一个月只有二十五斤,照这样吃下去,下半个月吃什么。”
白娟的粮食关系没有转过来,秦川就更不用说了。家里人除了他一个月四十三斤的口粮,其他人都是二十五斤的定量,其中还包含面粉和红薯之类的杂粮,凌华明担心粮食不够吃,是不道理的。
白娟却说得轻描淡写,“你们不在,粮本拿不出来。这段时间家里吃的大米,全是从黑市上买来的。”
“黑市的粮食这么贵,你居然敢……”
“有什么不敢?”
白娟不想听林玉芬讲大道理,立即打断了她的话,“你们把粮本锁上了,在到黑市上买米,难道真让一家子饿肚子。”
林玉芬小声说,“黑市上大米的价格可是粮站的大米的几倍呢。”
白娟的神情仍是淡淡的,似乎在说一件跟她不相干的事情。
“不管对错,事情都过去了,要打要罚,娘看着办吧。”
“能让一家人吃饱肚子,就是天大的功劳。”
凌老爷子大声说,“光顾着说话,菜都快凉了。这么好吃的菜,要是不吃,实在是太可惜了。华明,来,把酒给我倒上,我今天高兴,得喝个痛快。”
凌家的家教很严,大人不发话,家里的小孩子就不能动筷子。现在老爷子终于带头夹菜,几个孩子顿时高兴起来。
虽然大家极力保持着矜持,八仙桌上的菜还是很快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。
打着饱哽,大伙儿才觉得,这顿饭吃得有些失态。
凌老爷子摸着肚子说,“娟啦,你做菜确实有两把刷子,害得我跟你奶奶每天不出去溜达一圈消食都不行。以后做菜,不用做这么多这么复杂,少做两个菜,不浪费。”
浪费?
桌子上的菜,连汤得喝干净了,哪一点浪费了。
不过,白娟还是笑着说,“我知道了,爷爷。”
老爷子又接着说,“咱们老凌家,还是我说了算。这个家,必须你得来当。以后,好好跟凌霄过日子,早点替我们生大胖重孙子。”
白娟的脸顿时红了,自己跟秦川结婚到现在,还没同过房吗,哪来的大胖重孙子。
不过,她还是红着脸,低声说,“我知道了,爷爷。”
林玉芬有些坐不住,借口累了,让凌霞扶着回房休息去了。
眨眼间,所有人都离开了,留下一桌子的狼籍,等着白娟一个人收拾。
秦川突然替白娟感到不值。
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,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耗费在这种繁重的家务事上,简直是对生命的一种浪费。
他想问,凌家在白娟进门前,家务事是谁干的?
但他什么也没说,只默默地上前替她把碗筷收拾到灶房,然后倚在门框上,注视着她飞快地把一只只碗碟洗得干干净净。
有秦川在一旁陪着,白娟感到十分温暖。所有的辛苦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。
秦川不属于大石桥,他属于另一个世界。白娟迫切地想知道,秦川的世界是什么样子。
她手脚麻利,很快就将灶房收拾停当,羞羞答答地跟在秦川身后进了他们的新房。
秦川却掏出五十块钱递给她,“这些钱你拿着,买点你喜欢的东西。以后,我会每个月寄钱回来。”
前世秦川每个月也会按时寄钱回来,可是现在,白娟想要的,并不是钱。
她转过身,留给秦川一个脊背,“我能挣钱,不需要你的钱。”
秦川一怔,还是把钱放在写字台上,“我要走了,有时间,我会回来看你的。”
前世她跟秦川之间,唯一的联系就是钱,这一世,难道还要重蹈前世的覆辄?
她转过身子,眼里噙着泪水,脸上却含着笑,“如果有时间,给我写信吧。你所有的一切,都是我想知道的。”
秦川突然有些不忍,让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独守空房,确实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。
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,只淡淡地说,“别太辛苦,照顾好自己。”
说完,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