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科长心里一阵欣喜，这么说，他刚才说的观点在李县长这里已经成功过关了。李县长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，他能释口不提收鸡蛋这个游走于政策边缘的问题，其实已经表明了态度。
他飞快地回答，“收鸡蛋确有其事，雇工的事却是子虚乌有。现在犯红眼病的人不在少数，举报信上的那些人，估计也是得了红眼病吧……”
紧接着，他又侃侃而谈，“避开凌家不谈，白娟的丈夫现在部队，说到底，她也算得上是军属。她跟凌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，却能上伺奉公婆，下扶养弟妹，精神何其可贵。今天在受灾现场，我亲眼看见她奋不顾身地救人，两只手都刨出了血。这样的女人，难道不应该成为全县妇女的楷模吗？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户口在青龙镇，事迹又发生在红山公社，我还想着是不是替她申请个三八红旗手呢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，他向李县长隐瞒了白娟提前预知房子坍塌的事。这事太过玄乎，他如果不是亲眼所见，也不敢相信。
周科长对白娟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，这在李县长看来，未免有些过头。
收鸡蛋的事可以不追究，可把白娟树为全县的三八红旗手，却着实不合适。一来吧，她只是个待业青年，还没有工作单位呢，这红旗手怎么树？要是把收鸡蛋树为红旗手，岂不是给外界施放了一个错误的信号……收鸡蛋能评为三八红旗手，那收粮食和票证的呢？
李县长没有接周科长的话头，只感慨地说，“在咱们屏山县，烈士家属生活困难到需要倒腾鸡蛋维生了，我居然一无所知，是我的失职啊！”
周科长心思灵动，立即心领神会，“李县长的意思是……”
李县长没有理他，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，摇了几下手柄，才对着话筒说，“替我接民政局朱局长。”
朱局长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。
李县长平静地对着话筒说，“红山公社出事了，你们民政那边衔接一下，准备一些物资，明天跟我过去看看。顺便，去大石桥居委会看一个烈士母亲……嗯，对，那个烈士叫凌霄，现在去，就算是亡羊补牢吧。”
周科长在一旁小心地提醒，“李县长，凌家妈妈还不知道她儿子牺牲的事，要是这么大张旗鼓地去，说不定……”
李县长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，点了点头说，“我知道了。”
第二天，由李县长亲自带队，民政局朱局长和县府办张主任陪同，一行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向红山公社进发了。
到红山公社简单了解了下受灾情况后，队伍便直接来到大石桥凌家。
四五辆车呈一字排开停在凌家门外，整条街顿时都轰动了。
李县长恐怕是有史以来，到大石桥最大的官了。他没有去大队部，也没有去居委会，却直接来到凌家，对凌家来说，实在是莫大的荣光。
所有人都想看看，县长大人是什么样子。这次这么大的阵仗来凌家，又给凌家带来了什么？
公社李主任，大队的张富顺还有居委会刘大妈在一旁维持秩序，希望大家保持安静，不要影响李县长的工作。
大家不能近前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从车上卸下来的物件流水般送进凌家院子，直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。
上次那个部长送来的东西凌家恐怕还没吃完吧 ，这次县长又送来这么多好东西，凌家现在真是鲜花着锦，烈火烹油啊。
可笑的是，王翠花和刘德汉居然散布谣言，说凌家小媳妇被公社五花大绑抓走了。更可笑的是，自己居然信了。
唉，都怪自己耳根子浅，竟会听信王翠花和刘德汉的胡说八道，差点酿成大祸。
大伙儿都挤在大门外，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，生怕漏掉一丝半毫。
只听有人对凌老太太说，“老人家，这是李县长，来看您来了。”
凌老太太受宠若惊，“哎呀，是李县长啊，快进来坐吧。”
李县长十分和蔼可亲，见林玉芬摸索着走出来，赶紧走过去扶住她。
“你是凌妈妈吧，小心点，别摔着。”
林玉芬十分感慨，“李县长工作这么忙，还来我们家……我，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……”
李县长有些动容，“凌妈妈，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，让你受苦了。你患眼疾有多少时间了，有没有去医院看过？”
提起眼睛，林玉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，“上次在医院做开颅手术的时候，医生就说了，是白内障，只要做了手术，就没事了。”
白内障手术一点也不复杂，也花不了几个钱，凌妈妈居然没做。
李县长脱口说，“医生既然已经检查出来了，当时为什么不一齐把手术做了？”
话刚出口，他便知道自己的问话有些多余。如果不是因为穷，谁不知道趁住院的时候一起把手术做了。
果然，只听林玉芬伤感地说，“做开颅手术的一千多块钱都是从单位借的，哪里还有闲钱做白内障手术。”
李县长当机立断，挥了挥手说，“朱局长，你通知人民医院，让他们安排一下，派最好的医生，替凌妈妈做手术。上次凌妈妈做手术的费用，你们民政局一并处理了。”
这事不难，朱局长一口便答应下来。
林玉芬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，她颤声说，“李县长，你说的是真的，我上次住院和这次做手术的钱，县里都能给报销了？”
上次做手术的钱虽然已经还给了单位，可这笔钱不是小数目，天知道儿子为了弄这笔钱，费了多大的神。万一跟他爹一样，也是从单位借的呢。要是国家能报，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啦。
虽然白娟主动提出，替她出治眼睛手术的钱。可经过昨天的事后，她竟莫名地觉得，拿儿媳妇的钱，她一样感到肉痛。现在李县长主动表态，说国家能替她报销这笔钱，那就太好啦。
不过，她还是适度地表现了客套，“李县长，这，不太好吧？”
李县长一脸和蔼，“这事就这么定了，你就别客气了。收拾一下，一会儿就跟我们的车走。”
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说，“咦，我们来这么长时间，怎么没看见你家儿媳妇呢？”
林玉芬不肯说儿媳妇卖鸡蛋去了，反而掩饰说，“这孩子，一天到晚东奔西跑，也不知道她在忙个啥。今天一早就出去了，估计得下午晚一点才会回来。”
其实，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，这个白娟，肯定又倒腾她的鸡蛋去了。只是，倒腾鸡蛋是个敏-感的话题，虽然李县长到凌家，也算是一种公开的表态，所有人还是聪明地闭住了嘴，没有说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