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梅仓惶逃到街上才想起,老爷子腿上上着夹板,不可能追上她。不过,她还是被吓坏了。
见街上有人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她,她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前走。
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,肚子却不争气地“咕咕”叫了起来。
这个时候她才发现,她竟没有地方可去。
折回白家?老爷子现在正在气头上,回去了能有好果子吃。白娟的小洋楼倒是个不错的去处,她真要住进去,白娟也拿她没辄。只是,她手下这么多磷肥厂的人,要是一嗓子把她的糗事囔出来,她的脸往哪搁?若论尖酸刻薄,小地方的人完全不输大城市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回磷肥厂的家?
可一想到要跟梁逸轩整天呆在一个屋檐下,她就头皮发麻。
她突然愤怒起来,她在青龙场过得好好的,要不是梁逸轩两口子的出现,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,这个时候,她应该正在小洋楼里舒舒服服地听着收录机的音乐午休吧。
她的高跟靯踩在一颗小石子上,她心里恼怒,飞起一脚便将石子踢得老远。
阶沿上的几个人扭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。
她这才反应过来,这里是刘家的理发店。阶沿上站着的几个人,是等着理发的。
刘家剃头是家传,不过,以前都是挑着剃头的担子走街串巷。到了刘-燕老爹这辈,才算是有了一个固定的理发场所,不需要再经受风霜雨雪之苦。
整条街只刘-燕爹一个剃头匠,按理说,刘家的日子应该十分滋润才对。怪只怪,街上人太穷,连理发的三毛钱都要赊账。这么些年来,刘家的账本倒上挂了几大本,只可惜,多数是收不起来的坏账。为此,刘-燕娘没少跟她爹吵架。
店里的陈设十分简单,两把供客人坐着理发的木质椅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,椅子正对着两面镜子,镜面已经有些斑驳,不过还是勉强能看清楚人的影子。
刘-燕端着一盆水从屋里走出来,熟练地放在门口的洗脸架上。在看到梁梅的一瞬间,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。
梁梅心里一喜,正要出声招呼,发现刘-燕把食指放在嘴唇上,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,她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,慢慢从刘家门口踱了过去。
走不多远,她拐到一个巷子的隐蔽处停下,只等着刘-燕前来。
她断定,刘-燕一定会想办法从家里脱身出来找她。
她的判断没有错,刘-燕果然很快就来了。
见刘-燕东张西望,她忙走出来说,“燕,我在这儿呢?”
刘-燕夸张地大笑,“你怎么知道,我会出来找你?”
“别人不知道,我还不了解你。”
梁梅指着刘-燕的心口,“你这个地方藏着一颗不安份的心,只要有一星半点的机会,都不会在家里给你爹打下手。”
刘-燕郁闷地叹了一口气,“你不知道,给那些人洗头发有多恶心。有些人还是上次来剪头发的时候洗过头了,头发都打了结,粘上了。还有人头上都长虱子了,用过的毛巾上都是虱子……”
梁梅难得地表示了一下对刘-燕的同情,“谁叫你爹是剃头匠呢,以前是你妈在店里打下手,现在你在家里闲着没事,你妈身体三天没两天利索的,这事你不干谁干。”
刘-燕的心情更糟了,“我发誓,下辈子,下下辈子,都绝不再投胎到剃头匠家里……”
看到有人比自己过得不堪,梁梅心里痛快极了。精神一放松下来,她饥饿感更厉害了。
她打断了刘-燕的长篇大论,直接说,“有没有吃的,我都快饿死了。”
话刚出口。她便知道,自己说了句废话。
刘家要是能拿出多余的食物来,刘-燕哪里还有这么多烦恼。
刘-燕奇怪地看着她说,“这都几点了,你怎么还没吃饭?”
“别提了。”
梁梅沮丧地说,“要不是我跑得快,爷爷那一拐杖可就招呼在我身上了。”
梁梅更奇怪了,“你爷爷脾气虽然暴燥,可他从来不打女孩子呀。难道,他腿摔坏了,脑子也摔坏啦。”
“谁知道呢?”
梁梅的心情重又恶劣起来,“这段时间真是倒霉透顶,喝口凉水都塞牙。”
“你爸不是官复原职了吗,堂堂厂长千金,能霉到哪儿去。”
“嗐,别提了,我爸犯神经,向上头打了辞职报告,现在天天在家里呆着,早不是厂长了。”
“这么说,是又撸下来了?”
知道为什么,听说梁梅的老爹又被撸下来了,刘-燕竟感到说不出的痛快。
她跟梁梅,还有白娟同在一条街上长大,又一齐考上屏山二中。现在白娟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,连小洋楼都盖起来了。梁梅仗着有个当厂长的老爹,日子也活得十分逍遥自在。唯独她,找不到工作,成天在家里替剃头匠老爹打下手,一分钱拿不到不说,还要接受娘无休无止的唠叨。
不过,她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幸灾乐祸,反而一脸同情地看着梁梅,“我怎么觉得,你爸那个厂长,比煤矿工人的出事率还高呢。动不动就被人撸下来,多没面子。”
“我都说了,我爸不是让人撸下来的,是自动辞职。”
“嗐,反正是没当厂长了,是不是被人撸下来的,有什么不一样吗?”
“算了,反正跟你说不清,我也懒得跟你说。”
梁梅肚子饿得不行,立即放弃了跟刘-燕争论下去的愚蠢念头,直接掏出一张大团结递给刘-燕。
“去供销社替我买几块麻饼,再不吃东西,我肯定会饿死。”
刘-燕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。
以前梁梅指使她干这干那,自己碍于她有一个厂长老爹的份上,不得不迁就她。现在她爹已经被人撸下来了,她现在的身份跟自己一样,凭什么还要指使自己。
她翻了下白眼,“脚长在你身上,你不会自己去买啊?”
梁梅不想告诉刘-燕,因为供销社的对面就是白娟的小洋楼,她现在不想跟磷肥厂的人有任何接触,只轻轻地吐出一句话,
“一块钱跑腿费,去不去由你。”
老爹替人剃头,忙活半天才三毛钱呢,跑一趟就能挣一块钱,刘-燕又不傻,当然要干了。
她接过钱,还是装作不情愿的样子说,“其实,我们是老同学了,钱不钱的,倒无所谓。”
梁梅冷笑,“既然你这么好,那我收回刚才那句话。”
刘-燕笑嘻嘻地说,“想收回是不可能的,你们家又不缺钱,干嘛还这么抠门。”
手里攥着大团结,刘-燕有一种久违的感觉。聪明反被聪明误,如果不是自己短视,现在跟着白娟干,一个月能挣几十块钱,又何至于为了一块钱替人跑腿。
站在供销社门口,看到街对面的小洋楼,刘-燕心里十分不是滋味。
唉,要是有一天,她能跟白娟一样,嫁一个有出息的男人,她就不用这么苦哈哈地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