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，半晌，白娟才说，“梁厂长现在怎么样，他不会已经被人关起来了吧。”
许华摇头，“我走得匆忙，根本没顾得上打听梁厂长。可以肯定的是，情况一定不太好。否则，何有全不敢这么猖狂。”
白娟的脸一下子变得跟纸一样白。
如果不是因为她盖这座房子，父亲就不会授人以柄了吧。那天她为什么要跟父亲谈什么盖房子的事呢，早知道会造成今天这么严重的后果，她宁愿一辈子住破屋子。
事情如今，后悔也是无益，还是想办法补救吧。
可是，她能做点什么呢？
她是白家的女儿，跟梁家没有丝毫关系。强自出头，只能惹人笑话。说不定，还会给父亲带来更大的困扰。
她收回思绪，发现许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，赶紧说，“接下来，你有什么打算？”
“我已经想过了，不管将来是什么结果，你这座房子，我肯定是要盖的，而且还一定要盖好。”
这个问题他已经仔细想过了，此时说起来，竟一点也不忙乱。
“我在基建连有一帮弟兄，他们愿意跟我出来挣钱。现在这个局势，大张旗鼓地来盖房子难度比较大。来的时候我已经想过了，他们可以在周末休息，或者下班时间来干活。如果工期紧，他们还可以耍公休，甚至请假，反正不会耽误工期。”
白娟凝神看着他说，“替我盖这座房子又挣不了钱，你这么做，是为了什么？”
许华想也没想就说，“一诺千金，承诺过的事，我一定要想办法做到，这是我做事的原则。”
许华说得轻描淡写，他并没有认为，自己这么做有多高尚，白娟却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起来。
许华重情义，不肯出卖父亲，重信义，不肯失信于自己，这样的人，着实令人敬佩。若是因此丢了工作，老天爷真是没长眼睛。
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，许华是专业搞建筑的，连胡三和吴老四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。自己现在有点余钱，要是跟许华合作，组建一只施工队伍，专业搞建筑，岂不是双赢。
这个念头一出，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像胡三、吴老四这样的包工头在社会上的名声并不好听，光听这名字，就知道属于下九流的货色。哪怕有钱，也散发出一种暴发户的铜臭味。
许华是个有志向的年轻人，尽管在国营单位是二等公民，好歹说出去是个工人。现在他只是停职，并没有被开除。让他干包工头的活，他愿意么？
她的身体里出现了另一个声音，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。万一许华正有此意，双方岂不是一拍即合。
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，她都会做一万分的努力。
不过，她还是谨慎地说，“也许，事情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严重。你跟何副厂长认个错，说不定就能正常上班了。”
“认错，为什么？”
许华冷冷地说，“我自认问心无愧，何错之有。古人还不为五斗米折腰呢，要我出卖梁厂长来求得一碗羹汤，我办不到！”
“如果是这样，也许，你永远也回不去了。把我的房子盖好以后呢，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后果确实非常严重。
如果真被磷肥厂开除，他的档案上就会背上一个污点。到时候，别说磷肥厂大集体，就是街道企业也不一定会接收他。
他只消沉了片刻便恢复了镇静。
“天无绝人之路，我相信，我一定能想到办法，度过这一关。此处不留爷，自有留爷处。凭我许华的才干，什么地方挣不到那三十几块钱。”
白娟哂然一笑，“你的意思是说，你在磷肥厂，一个月的收入是三十几块钱。”
许华老老实实地说，“我的基本工资是21块8，加上奖金和职务津贴，一个月差不多三十块钱的样子。年底的时候评上先进，有5块钱的奖金。”
白娟点头，“每个单位的工资水平都差不多，你是队长，工资应该比其他人还高出一截吧。”
许华感慨，“我们是大集体，跟正式工没法比。这点工资，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，想养家糊口，确实很难。如果不是这样，我也不会想着到外面揽私活了。”
“你有没有想过，你这种做法，其实跟胡三和吴老四这样的包工头几乎没有差别。”
许华想了想说，“这倒也是，以前，我一直也是看不起包工头的。现在轮到自己，倒觉得包工头其他并不是我们想像的那么可恶。比如我这个包工头，这个工地做下来，一分钱不挣，自己还得倒贴伙食。”
“说得这么凄惨，好像我在剥削你似的。哦，对了，房子建好后，还需要打上磷肥厂基建连建几个字吗？”
许华眼睛空洞地看着远处，“我不知道，我要真在你房子上打上这几个字，说不定新上任的队长会告我侵权呢。”
“这倒也是，现在你已经停职了，说不定，何副厂长已经宣布了新队长的人选了。”
话说到这个份上，白娟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了。
“直说吧，你有技术，懂管理，不如跟我合作，咱们拉一只队伍，专门搞建筑。”
许华注意地看着她，“你说的是真的，不是开玩笑吧。”
“这么严肃的事，谁跟你开玩笑。”
白娟正色说，“房子盖好后，这里就是我们的大本营。名字我都想好了，就叫青龙建筑队。资金我出，管理你来。咱们一起，轰轰烈烈地干一场。”
许华兴奋得两眼放光，“你说得对，咱们一定要轰轰烈烈地干一场。”
但他立即又担心起来，“投资一个建筑队，需要的钱不是小数目，你不需要跟你家里人商量一下吗？”
白娟有一瞬间的恍惚，秦川知道了，会赞成吗？
但很快就恢复了镇静，“这事我说了算，不需要跟任何人商量。”
许华突然笑了起来，“现在，我们不需要再签合同了吧。”
白娟却说，“合同还是要签的，不过不是建房合同，而是合作协议。你酝酿一下具体内容，我也考虑一下合作细节，明天咱们再具体谈合作的事。”
许华爽朗地说，“行，这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。”
他出门推自行车的时候，发现白娟也推了一辆加重自行车出来，不禁疑惑。
“你这是，要出门？”
白娟匆匆说，“我还得去几个地方收鸡蛋呢，一会儿天黑了，就看不见了。”
许华有些震惊，“天已经晚了，你一个女孩子，还要出去，太危险了。不如，我陪你去吧。”
白娟摇头，“不用了，我一个人已经习惯了。你还是快点回家吧。这个时候没回去，你家里人肯定着急了。”
说完，跨上自行车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好一会儿，许华才回过神来，跳上自行车，往家里赶去。
出了这么大的事，家里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