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黑了,街上的鞭炮声变得零星而散乱,不用说,这是街上半大孩子的杰作。
林玉芬这一天累得不轻,跟白娟闲聊了几句,身子便有些支撑不住。
白娟见她脸色不好,不敢多说,赶紧扶她到屋里躺下。
她细心地替婆婆掩好被子,又放下蚊帐,这才来到堂屋。
凌志和凌霞早没影了,估计是找自己的小伙伴玩去了。凌老爷子和老太太坐在竹椅上,闭目养神。凌华明划了根火柴,点燃了一根劣质烟叶。
一看这架式,白娟便知道,他们是准备守岁了。
按照当地的风俗,大年三十,吃过年夜饭后,一家子应该聚在一起, 不熄灯火,等待新年的到来。
这是件令人崩溃的苦差事,年轻人吃过年夜饭,便三五成群地出去消耗自己旺盛的精力去了,哪里有耐心陪着老人在家里守岁。
小孩子们就更不用说了,过年这几天,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玩乐,不用担心爹娘会拿着棍子撵得满地乱钻。因为,没有一家大人会在过年的时候训斥自己的孩子,除非忍不住。
这里电压严重不足,15瓦的电灯泡就是开着,也比萤火虫亮不了多少。在这么昏暗的灯光下,人很容易入睡。
白娟心烦意乱,不想一个人回房间呆着,巴不得有人能陪着她说说话。可堂屋里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,似乎当她不存在,她便有些尴尬。
凌华明倒也罢了,爷爷和奶奶可能还是觉得,跟她还是有些隔阂吧。
她的嘴唇动了一下,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,信步走了出去。
凌霞正跟几个小女孩子围在一起,快乐地踢着鸡毛毽。
这是过年的保留节目,而且几乎每一个小女孩子,都有一只漂亮的鸡毛毽。
做鸡毛毽的重要材料,是公鸡身上最漂亮的几根羽毛。再穷的人家,过年的时候都会杀只公鸡,做一桌子好吃的,慰劳辛苦了一年的家人。
家家户户的女孩子,这才有了做鸡毛毽的材料。
白娟也有几只属于自己的鸡毛毽,只是丑丑的,有点拿不出手。
因为,每次家里杀鸡的时候,娘都会把最漂亮的羽毛留给姐姐白梅。等白梅挑剩下了,才轮到她。如果遇上娘不高兴,直接把鸡扔到开水里,白娟的鸡毛毽就泡汤了。
用开水烫过的鸡毛,就是晾干了,羽毛也完全变了型,没办法做毽子。当然,等年一过完,这些鸡毛都会被送到废品收购站,换几分钱补贴家用。
白娟极有天赋,鸡毛毽能踢出各种花样来。只是,她的鸡毛毽常被小伙伴们嘲笑。因此,她便懒得参加小伙伴们的这些活动。
为此,白梅常在人前讥讽白娟笨手笨脚,连踢鸡毛毽都不会。
直到有一天,一个偶然的机会,白梅发现白娟的花式踢法,这才不再冷嘲热讽。
一个男孩子飞快地跑过来,把炮仗扔到女孩子堆里,看到女孩子吓得惊慌失措,四散逃开,男孩子便得意地大笑。
这样的恶作剧,从小到大,白娟经历得太多了。还因此落下毛病,一见到炮仗就害怕。
虽然白娟我行我素惯了,看到街上不少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,她还是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。
她避开人群,正想去河边走走,却听背后有人叫她,
“白娟!”
她扭头一看,见是刘芳和二牛,顿时高兴起来。
正愁一个人寂寞,就遇上他们,真是磕睡来了遇上枕头。
“原来是你们两口子呀!”
只一瞬间,她已经抛开所有的烦心事,变得快活起来。
“看你们高兴的样子,这里要去哪儿呀?”
小两口当然高兴了,这几个月,跟着白娟收鸡蛋,挣下好几百块钱,一家子正商量着,过了年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一下呢。
刘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反而吃惊地问,“怎么你一个人?”
真是哪壶水不开,偏提哪壶,白娟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。
躲了半天,还是绕不开这个问题。
这是一个解不开的结,白娟自认已经倾尽了全力,却仍然无法把秦川留在自己身边。
她不想讨论这个问题,竟反问刘芳,“我为什么不能是一个人。”
刘芳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,“那个谁,不是已经回来了吗?”
刘芳干活拼命,连大年三十都不肯歇着。在外面跑了半天,收了几十斤鸡蛋才回来吃年夜饭。
从二牛嘴里,她才知道,凌家又出事了。
她跟二牛早就出门了,见一群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,他们也挤了进去。
只听人说,“怪事年年有,今年特别多。原本以为,凌家娶了个假儿媳妇,现在倒好,连儿子都是假的,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真的。”
“凌华明倾家荡产替别人家的儿子娶媳妇,还差点搭上自家媳妇一条性命,如果不是脑子进水,就是被门给夹了。”
立即有人驳斥,“也不看看凌家现在过的是啥日子,白娟这么能干,那笔彩礼钱凌家早挣回来了,肯定还赚了不少。看看凌家现在的生活就知道,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。”
“唉,那个姓秦的小子前辈子不知积了什么德,顶着一张满是疤痕的脸,还能娶白娟这么个天仙式的媳妇,要不是亲眼所见,谁信呐。”
“还以为县里这么照顾凌家,是凌霄的能耐,现在看来,竟是因为凌家是烈属,国家有政策照顾。”
“白娟是凌家花钱娶的媳妇,你们说,这白娟到底算是凌家的媳妇,还是秦家的媳妇?”
最后,所有人关注的焦点,都集中在白娟过年后会不会跟那个叫秦川的人离开凌家。现在白娟神情落寞,一个人在街上游荡,刘芳当然觉得奇怪了。
白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过复杂,只简短地说,“他临时有事,已经走了。”
“你说什么,他把你扔在这里,又一个人走了?”
刘芳顿时愤愤不平起来,“大过年的,就是有天大的事,也不应该把媳妇一个人扔在家里独守空房吧。”
“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应该不应该。”
白娟淡淡地一笑,转移了话题,“别说我了,还是说说你们两口子吧。大过年的,不好好呆在家里守岁,到处跑什么?”
刘芳一脸娇羞,“听二牛说,附近有一棵许愿树,可灵了。特别是大年初一早上许的愿,最灵。我们结婚快一年了,肚子还没动静,我婆婆让我们去许个愿,让她来年抱上大胖孙子。”
许愿树的事,白娟不止一次听人说过。她虽然将信就疑,却还是有些跃跃欲试。
病急乱投医,逢庙就烧香,不过是给自己一点期盼。人一旦有了期盼,日子就没那么难过了。
二牛在一旁撺掇,“反正闲着没事,不如跟我们一块儿去吧。”
“我跟你们一起,怕不合适吧。”
白娟还有些犹豫,“你们两口子撒起狗粮来,那叫一个酸,我才不在一旁当电灯泡呢。”
一个人影一闪,华铃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,“嗨,我们要去许愿,你们去不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