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御士又哪敢再说什么,连忙跪下,将头低低的埋了下去。
孟伯阳一向好脾气,也不再说什么,只是笑笑便给曹牧使了个眼色。
曹牧点头留下,孟伯阳再没有回头。
寺人早在大殿口通传过,此时坐在殿中的世卿大夫,齐齐转头看来。
孟扶光缓步走入,一抬手,视线便先对上了处于孟侯左手下方的陈瑜。
许久不见,陈瑜看着很瘦,两个眼眶仿似完全凹陷下去,神情阴鸷又暗沉。只有在看见孟扶光后,才恍若亮了下,但很快又变得阴沉起来。
孟扶光与他短暂的对视了下,这才收回视线看向孟侯。
“君父,多日未见,一切可都安好?”
孟扶光抱拳行礼,坐于高位的孟侯看着她,神色恍惚了一瞬,才缓缓道:“都好……昭儿,你可算愿意回来了。”
孟侯先前大病一场,哪怕后来好些了,可身子骨落了病根。
如今天一冷便要咳嗽,脸色也多没什么血色,就连嗓音都是涩哑的。
孟扶光虽与孟侯政见不同,甚至在很多事情上有很大的分歧,但这毕竟是她的父亲,也将她从小疼爱到大。
见孟侯从年富力强突然变成一个垂垂老矣的人,心头不由得有些酸涩。
听了孟侯的话,孟扶光心中多了丝愧疚,她双膝一屈,跪了下去:“是女儿不孝,让君父担忧了。”
孟侯被这话说得心头发颤。
想起自己的妻子不愿意见他,儿女也与他生分,眼中竟一时多了些泪水。
乌鸿雪在上方看到了,轻咳一声提醒孟侯,孟侯这才回过神叹道:“起来吧起来吧,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,快些入座。”
见孟伯阳站在后边沉默不语,孟侯顿了下,也道:“伯阳也入座吧。”
孟扶光这才起身,走到了给她留好的位置。
孟伯阳原本是坐在陈瑜那个位子的,如今位子被占,他便往下顺延了一位。
陈瑜扭过头来看向孟伯阳,唇角微勾,笑容却有些怪异。
孟伯阳不卑不亢的迎上他视线,笑容和煦道:“吾子有话要说?”
“没有。”陈瑜半斜着身子,端起酒杯叫侍女倒酒。
等一杯酒下肚,他才盯着对面的孟扶光说道:“你们兄妹二人倒是谱大,叫我们这些人好等。”
孟伯阳淡淡道:“是么?我先前并不知君父在昌盛殿设宴,早知会给昭儿设宴,我便早些来了。”
陈瑜便冷嗤一声,又盯着对面的孟扶光,用那种黏腻的语调说道:“多年不见,女公子越发貌美了。叫人瞧着,真是有些心痒痒……”
孟伯阳方才还和煦的神色,瞬间一冷。
他捏紧筷子,不冷不热的提醒陈瑜:“我妹妹性子冷硬,最难容忍别人的冒犯。吾子最好还是消停些,不然我担心她当场挖了你的眼珠子!”
“孟伯阳!”陈瑜猛地扬高了声音。
他的突然发怒,叫所有人都看了过来,唯独孟伯阳神色淡淡的,唇角还带了些笑意。
“吾子有何吩咐?”
陈瑜眼神阴鸷而又愤恨:“我沦落到如此地步,都是你妹妹害的,你竟还敢当面嘲讽我?你如此对我,可知是以下犯上?”
这样大声的质问,在殿内回旋着,也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。
孟国这些大夫连忙好事的问道:“公子如何以下犯上了?”
陈瑜冷声道:“他说你们女公子,要挖了我的眼珠子。”
众人瞬间面面相觑:“这……”
孟扶光这个被点名的当事人徐徐看过来,神色无波无澜:“哦?我兄长脾性一向温和,从不轻易说这种话。可是王子瑜做出什么过分的事,惹怒他了?”
陈瑜阴阳怪气道:“我如今落魄至此,还要靠你们孟国救济,又哪敢对公子伯阳做什么过分的事?”
孟扶光像是没听懂他的讥讽,竟然点点头:“你知道便好,不论什么人,来了我孟国便要守我们孟国的规矩!”
这话落下,殿中再无人敢说话。
就连孟侯也悄悄的埋下头,装作什么都没听见。
陈瑜脸色阴沉到了极点,他盯着孟扶光,眼睛微眯:“女公子这是完全不把王室放在眼里?”
孟扶光反问他:“若是放在眼里,我君父又怎敢私藏吾子呢?听说天子正大张旗鼓的四处找吾子呢?”
“你!”陈瑜气得手指发颤。
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,孟扶光如此嚣张甚至都不加掩饰的野心,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。
没人敢插话,也没人敢劝慰。
谁都知道陈瑜已经走到了绝境,他来孟国就是为了求助,女公子又是孟国最大的靠山。这时候他不讨好女公子,还要跟这兄妹两杠上,实在是太不聪明了。
也是,如果聪明,倒不会被陈璜逼得像个丧家之犬一样,也不会害得洛国被灭。
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的低着头,还是乌鸿雪出声和缓了气氛:“女公子一路辛苦,还是坐下用些饭菜吧。王子瑜约莫是酒喝多了,有些不知所言,不如早些去歇息。”
一句话给陈瑜定了性,立刻有侍从连搀带拖的将他扶了下去。
陈瑜还不想走,最后却不知道想到什么,又脸色难看的跟着离开了。
他走后,殿中气氛终于和缓许多,还有不少武将恭喜孟扶光拿下来闵郡。
孟扶光来者不拒,甚至还能简单的回应一二。
这样的孟扶光,叫朝臣们大为吃惊。
谁不知道以前的女公子像个冰山似的,光是看着便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。如今长大了些,反倒性子好相处了。
孟侯也松口气,三言两语的和众人闲话起来。
待接风宴结束,他有些吃醉了酒,连连喊着孟扶光说:“昭儿,昭儿快来,君父为你准备了礼物。”
朝臣们已经四散离去,殿中只剩下孟伯阳兄妹,以及特意留下来的乌鸿雪。
听到孟侯的话,三人对视了眼,孟扶光才缓缓上前:“君父?”
孟侯半眯着眼睛,醉醺醺的将手伸进怀里,掏了半晌终于掏出一个木雕的小马。
“今日是冬至,你的生辰啊昭儿……这是君父找人给你刻的小马,君父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小马了……”
话音一出,孟扶光愣在原地。
她呆呆的看着孟侯,纷乱的思绪在胸膛中快速翻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