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上海放风，是黎又明的主意，宋忻习惯性附议。
但这一次的主题，不是单纯的欢度周末，而是为了让周裴裴转移注意力。“攻克罗其原”计划的反复失败，让她对自己的婚姻，心灰意冷，更难以接受的，是她精心经营的人生，被迫出现污点。
面对持续性无精打采的周裴裴，黎又明干脆拽着她，直接上了高铁。
在黎又明三十年的人生阅历中，坚信没有什么困难，是酒神解决不了的。更何况，上海可不光只有酒神。她自信只要周裴裴服从安排，那么她就能用两天时间，让周裴裴重新神采奕奕。
但显然，神采奕奕地只有黎又明。
毕竟她是没被班味儿感染过的健全人类。
宋忻陪着嗨了前半程，后半程也歇了菜。满脸写着都是苦干一周的牛马，对床和睡眠的渴望。以至于到了后来，她自己都不知道，她是怎么在聒噪的鼓点中，也能昏睡过去。
而目标对象周裴裴，压根没有参与。
在包厢驻足了不过半首歌的功夫，周裴裴就拿着手机慌张退出。她一向不喜欢喧嚣的环境，更何况黎又明还摇来了一堆过分热情的男人们，这让周裴裴更难以招架。
尽管理解姐妹们的好心，但周裴裴在沮丧和沦丧之间，还是选了前者。
从酒吧出来，她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。室外冬意料峭，尽管气温比北京温和，但仍留不住人。走了半个钟头，她便有些招架不住，宋忻电话打来时，她正随手推开路边的一家面包店。
“你们玩吧，那太吵了，我挺不舒服的。”
“不用担心我，我正好自己逛逛。”
“我知道，一会儿就回酒店，放心。”
轻言细语回复着宋忻的同时，周裴裴的视线滑过面前的玻璃橱柜。甜品种类不多，但都极其精巧。在温润的灯光照射下，格外诱人。
“需要什么？”
一侧传来男声，是个留着半长发的男人。从周裴裴进店，他就耐心地候在一旁。
“呃……”
甜品诱人，但周裴裴今晚已经吃不下任何。
“本店还有茶、咖啡和几款精酿，有需要吗？”
男人说话不疾不徐，热情地恰到好处。这让原本只想进来接通电话，暖暖身子的周裴裴，不好意思直接转身走人。
“那就……一杯红茶吧。”
男人点点头，伸手抬起桌板，钻进了后面的水吧区。
“这么晚喝纯茶，会失眠，我帮你加点牛奶，可以吗？”
“好，谢谢。”
周裴裴无意在店里消磨太久，随便选了个靠窗位置坐下。桌上倒扣着一本书，书名很长。周裴裴歪着脖子去看，还没看完，男人便带着奶茶走了过来。
晚餐逞强灌进肚的酒精，正在胃里叫嚣。此刻的周裴裴，比她想象中，更需要这杯奶茶。
小口啜饮着，喝下大半，周裴裴方才放下茶杯。男人单手拎着托盘，倚在桌边，一直没有离开。
“很好喝。”
“你确定不需要吃点东西吗？”男人看她喝得香，笑着发问。
周裴裴连忙摇头。
“我就是有点冷。”
男人点了点头，自然而然地坐在对面，眼神毫不避讳，定在周裴裴身上。
“来上海玩？和朋友？”
周裴裴一怔。
男人指了指一旁的手机。
“抱歉，刚刚听到了你和朋友的对话。”
“噢。”周裴裴点头。
对于这样的搭讪，周裴裴经验不多，但从宋忻那旁观过不少。她每次都风轻云淡，也不见有过多技巧。所以周裴裴也调动不出更多的记忆，来应对眼前的男人。
甚至，对于这个男人的行为，是否属于搭讪，她都有些不确定。
一时无语，周裴裴又端起杯子。这一次，她注意到，男人的视线落在自己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上。
几乎下意识，周裴裴将左手收了回去。
并非为了掩饰她已婚的身份，而是这场婚姻，对于周裴裴来说，是优等生唯一一张不及格的试卷，她只希望尽可能不被人注意。
男人察觉到这个小动作，嘴角挑起轻微的弧度，而后收回视线。
“怎么，怕我抢你的戒指？”
周裴裴有些尴尬，慌乱拿起手机。
“我刚刚忘了付款，是去前面扫码？”
“不用，那个码有点问题，你直接扫我就行。”男人从沙发后拿出手机，解释道，“我就是这家店的老板，扫我和扫那个都一样。”
周裴裴点头，举起手机。
但扫出来的，却是老板的微信。
“你搞错了，这个不是收款码？”
“你微信转我，我更方便些，麻烦了。”
见对方这样说，周裴裴也不好拒绝，发去了好友申请。对方几乎一秒通过。
“多少钱。”
“我叫马泽远。”男人说着，也一并将这五个字打了过来。
“你呢？”
“周裴裴。”
出于礼貌，周裴裴也将自己的名字发了过去，再之后是一个红包。但男人没有收，只是又问：
“你在北京？”
“对。”
“巧了，我很快要去北京开店，到时候开业了，请你来玩。”
“是吗？”周裴裴看向身后的甜品，“那些都是你做的？”
“不是。”男人用下巴朝厨房区点了点，“我们有请专业的甜品师，我主要负责门店经营，不过这些我也会做。”男人一顿，看向周裴裴，“要尝尝吗？”
周裴裴摇头。
“等你北京的店开了，我再去捧场。今晚吃不下了。”
“那看来我得抓紧了。”
周裴裴捧着杯子，将最后一口奶茶灌下。此刻她的身子已经暖了，而对面男人的视线，又总让她有些坐立不安。
和罗其原不同，马泽远看向自己的眼神，总让自己有种被关注下，无处可躲的慌乱和窘迫。也许是因为自己被罗其原忽略太久，才会对这种“被看见”的目光格外新鲜。
放下杯子，周裴裴朝马泽远点点头。
“那我先走了。”
马泽远点点头，紧随其后起了身，将周裴裴送到门外。
“谢谢，不用送了。”
“周裴裴。”马泽远叫着她的名字，明明是才认识，但马泽远的声音，听起来却像两人是相识已久的好友。
“嗯？”
“给你。”
马泽远展手，掌心放着纸巾。
“嘴角有……”马泽远盯着周裴裴的脸，用眼神为她指着方向。
“哦。”周裴裴很快意会，想来是刚刚喝奶茶喝的太猛，嘴角挂了奶沫。接过纸巾，周裴裴在嘴角用力摁了摁。
“现在呢？”
马泽远笑了笑，摇摇头。
“那这次，再见。”
“周裴裴。”又一声，似乎比上一声听起来还要更亲近一些，“你说的，我们要再见的。”
周裴裴一怔，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，就在男人的注视下，慌慌离开。
走了好远，她才觉得脸上的温度降了下去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她小声嘀咕。
没等来回答，却听见大衣口袋里传来微信提示音。大概是宋忻的，她们也该结束了，周裴裴想着，掏出手机。
却是马泽远发来的一条语音，16秒。
周裴裴将手机贴在左耳，一秒的安静后，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。
“周裴裴，有人和你说过，你的名字很好听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周裴裴盯着手机，敷衍着回应宋忻。
“咱们回去就和他离婚，什么东西啊，老婆彻夜未归，他连个微信都没有。”
“意料之中。”
周裴裴轻轻回应。
床上，黎又明还睡得正香，宋忻一边敷着面膜，一边在空中蹬自行车。两人是天亮了才回到酒店，一觉睡醒，天又擦黑。宋忻决定，今晚无论如何都不再听黎又明安排，毕竟这次来上海，主要任务是陪周裴裴散心。
“裴裴，一会儿我们去吃一家很有名的意面，然后咱仨找个安静的清吧，坐着聊天听歌，或者去看个电影，这样如何？”
周裴裴抬头，眼神闪烁，而后看向床上的黎又明。
“阿黎还没睡醒，你也就才睡了几个小时，不然就在酒店休息吧。”
“没事，她一会儿就清醒了。”说着，宋忻伸脚，踹着黎又明的屁股，对方哼唧着，翻了身。
“你看，这不马上就醒？”
周裴裴看了眼手机，片刻后，下定主意。
“忻，我今天约了个朋友，我俩也好久没见，所以你和阿黎去吃吧。”
“哦。”宋忻愣了下，从来没听过，周裴裴在上海，还有什么让她愿意放自己鸽子赴约的朋友。但既然对方已经说出口，自然不能再勉强。
“那好，那你先去见朋友，要结束得早，咱仨再安排。”
“好。”说完，周裴裴起身，回了自己房间。一直捏在掌心的手机，再一次亮起，依旧是马泽远的信息。
“不用着急，慢慢收拾，我在楼下等你。”
手机两侧，湿湿滑滑，是被自己掌心的汗液打湿的。周裴裴坐下，伸手将汗蹭在了布面沙发上。
出汗是因为紧张。
但更多的，周裴裴想，大抵是期待。
昨晚是因为什么，突然和马泽远聊了起来？
周裴裴回忆，似乎先是名字，再是上海和北京的天气，然后马泽远提议，能不能语音聊聊。
再之后，一切都顺利地过头。
周裴裴从来没有想过，自己会和一个仅一面之缘的男人，说这么多话。似乎再鸡毛蒜皮的小事，男人三言两语，就让周裴裴觉得有趣起来。
语音通话时长不断累加，但男人毫无叫停的打算，而周裴裴同样如此。于是捧着手机，从卫生间到沙发，再从沙发到床上。
男人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，像是好听的白噪，没来由地抚平了周裴裴来上海前，被罗其原搞毛躁的一颗心。
等昏昏沉沉醒过来时，手机亮起的屏幕上，男人竟然还没有挂断语音。
听到周裴裴小声惊叹，马泽远在电话那边，声音慵懒，蒙着一层倦意。
“醒来了？”
“我睡着了，你怎么不叫我？或者你可以挂掉电话啊？”
“周裴裴，你睡觉还会磨牙，你知道吗？”
周裴裴笑出声，过去她讨厌不按常理的一切，但现在，她喜欢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。
“周裴裴。”
马泽远再一次唤着她的名字，连她都记不清，这是今晚马泽远第几次，这么轻柔地喊着这三个字。
“你结婚了，是吗？”
周裴裴一怔，彻底清醒过来，目光也随之落在左手无名指的钻戒上。
小小的一枚，经典六爪的款式，是宋忻陪她一起选的。当时宋忻觉得这款太过普通，极力推荐周裴裴选那款当季热门的繁花钻戒，周裴裴也喜欢，但最后还是摇了头。
当时她暗自较劲，罗其原这次没空来陪她选，那婚后，就一定要让对方亲自来买给她。
然而，计划中的撒娇如今没了落地的可能，再看这枚戒指，周裴裴更觉得自己当初对婚姻，有太多的想当然。
听到电话那头没有动静，马泽远又一次发问。
“周裴裴，但你过得不开心，对不对？”
于是，一切过分地顺其自然，马泽远在凌晨挂断语音前，向周裴裴发出了约会邀请。
目的坦然直接，他想让周裴裴开心。
至于为什么，周裴裴没有问。
但在第二天的约会中，她便得到答案。当微微湿润的掌心被马泽远小心的牵起，当身后猝然响起的单车铃声，就让他过分敏捷地将周裴裴环在一侧，马泽远对周裴裴的心意，昭然若揭。
周裴裴没有拒绝，尽管心里的声音乱得像在吵架，但面对马泽远，周裴裴只想抓住时机，享受这近乎荒唐的快乐。
分开前，马泽远依旧没有松手。周裴裴抽了几次，都被对方蛮力拒绝。
“周裴裴，回去我们继续语音，好吗？”
“你不累吗？”
马泽远摇头，凑近一步。
“别挂语音，我想一直听到你那边的动静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你不是马上就回北京了吗？”
马泽远没有说出的后半句，让周裴裴了然。
在上海，周裴裴的婚姻可以是那枚轻易能被忽略的戒指。但在北京，周裴裴的婚姻将如护城河般不容忽视，将马泽远干净彻底地，隔绝在她生活以外。
短暂的沉默后，周裴裴点点头。
而对面的马泽远，也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。
“下个月我会去北京，张罗新店开业的事情。”
“嗯，到时候需要帮忙，可以找我。”
“真的可以吗？”
男人指尖用力，捏着周裴裴的掌心。
周裴裴不说话，点了点头。
“那我需要。”马泽远又凑近了一点，“我需要见到你。”
声音轻飘飘出口，而后分量十足的降落在周裴裴的心上，砸出分明的痕迹后，让人呼吸一滞。
落在身上的影子倏然变大，马泽远再次俯身，几乎要贴上她的嘴唇。
而周裴裴不敢抬眸片刻，生怕撞上马泽远眼中全部的心思后，自己更将毫无招架之力。
但这样的快乐，这样被人需要的重视，又太让她心动。
被马泽远牵着的左手，传来更重的力道。男人耐心告罄，干脆捉着对方越过雷池，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男人的力道下，存在感分明。
在吻上的一瞬，周裴裴退了出来。
男人一怔，看向对方。
“我该回去了。”
对方闻言，只笑了笑，随后直起了身子。
“周裴裴。”
“嗯？”
原本以为对方会问些什么，但马泽远只是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。
“你答应我的，我们会再见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