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一个宋忻,线上招徕男友,线下激情四射。上一周还因初恋在自己面前委屈巴巴,这一周就容光焕发在酒吧点鸭。
亏他还一心一意叭叭传授经验,结果人家早已开悟,跨步超越。说好天将降大任于渣男海后,要一起智者不入爱河。现在倒好,她是智者升级,而自己,小丑自闭。
像着了魔,宋恒夺过陈文斌的手机,反复播放那个视频。
陈文斌“喂”了几次没有回应,干脆骂骂咧咧坐到了别处。
的确是宋忻,宋恒盯着手机反复确认。
视频里的她,和那一晚天壤之别。屏幕里她笑得热情洋溢,但那晚对他,可是冷着一张脸下得逐客令,就连电话里的那声“朋友”,都冷冰冰的,不近人情。
这有问题吗?
没有。
但宋恒气的,便是这毫无问题的问题。
他意识到,和宋忻的纠缠,除了失控和自厌,还有一种情绪,更让他如坐针毡,如芒在背。
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羞耻——原来自己的理智,与对秩序感的追崇,都并非如想象中那般稳固。
过去对生活引以为傲的掌控,只是源自欲望从未开闸。
如今,闸门只松了半分,他就已经乱了分寸。
再抬头,宋恒示意调酒师上酒,他从不急饮,但此刻的劲头恨不得直接淹死在整个酒柜里。
陈文彬看在眼里,但也没说什么,只是过去,抽走了自己的手机。
同宋恒不同,陈文彬是典型的纯爱战士,只是爱穿渣男皮肤。
高三那年,他就爱上了大自己八岁的家教老师,从此一眼万年,生死不渝。对方结婚、生子、远赴异国,陈文彬就祝福、点赞、然后暗自神伤。这么多年,他停在原地,用一簇微不足道的幻想和期待,保温着自己数十年如一日的真心。
他和宋恒,在爱情观上南辕北辙,但却互不干预。
宋恒笃信陈文彬早晚会迷途知返,回头是岸。陈文彬也预言宋恒,道高一尺,也总会有魔高一丈的时候。
眼下,棋局分明。
纯爱战士虽然仍一无所获,但情场高手显然遭遇了滑铁卢战役。
猛灌三四杯后,宋恒红着一双眼,拽住了陈文彬。
“她为什么不摸我?”
陈文彬静静看着对方发酒疯。这个给自己的人生精算了十几年的家伙,偶尔失控,应该也算件好事。
“那你问她。”
“问宋忻?”宋恒眼睛一亮,火速摸过手机。
“对,我得问她,你懂个屁。”
陈文彬懒得和眼前的醉鬼计较,不出声地骂了句脏话。
反正今夜过后,宋恒就会知道,光是今晚这些素材,就足够陈文彬要挟他后半辈子了。
音乐响了很久,宋忻才接起。
对方背景嘈杂,宋恒眼前又闪过她此刻正左拥右抱的迤逦画面。
“什么事?”
听得出,宋忻费力朝对方喊着。
“叫我宋恒,别叫我宋老师。”
“把什么送会议室?”宋忻皱眉,又喊道“咱俩不行打字说。”
“好,我们大致说。”说着,宋恒摇摇晃晃地起身,拿着手机就朝外走。一旁的陈文彬抓了空,只能赶紧结账,拿着他的外套追出去。
不过还好,今晚宋恒失去的只是理智,不是全智。
室外零下,他对自己挺好,走到门口就急刹了车。只醉醺醺歪倒在一旁的沙发上。
“说什么?你等我给你回拨过去,我这里太吵了。”
“你喜欢摸腹肌吗?”
“我不是副高级。”
包厢里,宋忻好不容易拨开一人,但另一旁就又砸下一个脑袋,醉了的人都像死尸一样难以摆弄,被包围的宋忻,只能一边用力堵着耳朵,一边对着手机喊。
“喜欢摸,那为什么不摸我的。”
“谁喜欢猫,你养猫了?”
“对你来说,我难道不更知根知底,不更干净卫生?”
一旁的陈文彬别过头,这样的对话,他真恨自己不能阶段性失聪。
“你问什么的质地?我先挂电话,咱俩打字说。”
“宋忻,我今晚一定要见到你,我一定要让你看看,是我练得好,还是你那些弟弟们的好。”
电话那头,一片安静。
“叮咚”一声,宋恒手中的屏幕亮起,显示宋忻发来一条微信。
宋恒举着手机点点头,然后看向陈文彬。
“走吧,她说行动。”
陈文彬叹了口气,突然后悔起刚刚自己对宋恒的一番怂恿。
人类酒后生事,有的是自怜,有的是自虐。
但宋恒,是自尽。
回神过来,失了智的男人已经推门而出。寒风倒灌,陈文彬忍不住打着冷颤,再看前面男人衣着单薄,走得跌跌撞撞的背影,突然对宋恒没了同情,全是感情。
陈文彬是爱而不得,宋恒是爱而不自知。
说到底,两人现在是同病相怜,物伤其类。
好在到了宋忻楼下时,宋恒的酒气散了大半。
和陈文彬接过衣服后,他就推搡着对方离开,然后自己三步并两步。
上楼,敲门,动作紧凑连贯,毫不犹豫,像是生怕最后这一丝酒气散了,就再没了勇气。
门响三次,无人应答。
酒气还是散在了半空,让第四次举起的手没有落在门板上。
宋恒下了三阶楼梯后,倚墙坐下。
他心知肚明这场酒已经醒了,但又侥幸下一秒宋忻出现,而自己身上酒味未散,他依旧可以在酒精的伪装下,去说些什么,做些什么,求证些什么。
身下的楼梯传来响动,是人的脚步声,正逐级而上。
宋恒屏息等待,但随着声音越来越近,他的心跳声愈加聒噪,大到让他害怕演技暴露,让那颗不愿承认的真心藏无可藏。
脚步声停下,对方的影子落在自己身上。
宋恒抬头。
来人,不是宋忻。
“我给黎又明打电话了,她俩今晚在上海,要周末才回来。”
宋恒不吭声,那份羞耻更重了些,但又庆幸,今晚这一切的目击者只有陈文彬。
“我送你回家。”
“不用,我没事儿。”
“没事你不回家,在这儿干什么,当石狮子还是望夫石?”说完,陈文彬自知声音大了些,又赶紧压下语气。
“你喝多了,回去冲个澡,冷静冷静。”
“我想自己在这儿坐会儿。”
声控灯落下,两人的影子都嵌在了夜色里,一高一低。
陈文彬在黑暗里,摇了摇头。
“宋恒,我发现我还是喜欢过去你那股劲儿,就你现在这幅德行,真让我觉得像是在照镜子,咱俩都蠢的挂相。”
宋恒垂头,朝他摆摆手。
“咱俩不一样。”
“行,那你最好说到做到。”
片刻之后,楼道恢复安静,静到宋恒能听得见自己逐渐找到节奏的心跳。
摸出手机,宋忻在发来那句“太吵了,打字说”后,便再没了动静。
宋恒点开宋忻的朋友圈,这一周他反复地看,看到里面的每个标点符号,都熟记于心。
在这仅半年可见的朋友圈里,是宋忻允许他人张望的一角。而从这角望去,丝毫没有自己的位置。
屏幕最上方的数字跳动,显示00:00。
这个时间,他可以和陈文彬在一起喝酒,打游戏,可以在家冲澡,处理工作,也可以和女人聊天,做爱。在过去的秩序中,这个时间对应的可执行事项有很多,但唯独不曾有,在楼道等一个不会回来的女人。
是因为对宋忻,动情了吗?
不是,宋恒自问自答,摇着头。
过去的动情,对那些女人只会是一刹或是一段时间,质地纯粹——一定量的不排斥,叠加少部分的欣赏和好奇,便是其构成。
但对宋忻,不是这样。
那如果不是动情,会是……
动心?
答案跃出水面,但宋恒很快低下了头。
动心对他而言,很难。
承认动心,更难。
所以,宋恒宁愿觉得这是身体中尚未代谢的酒精,又一次上头,也不愿正视,这一次,真正上头的是他自己。
透过楼道里方方正正的窗户,外面的夜色浓的像化不开的墨,也像一双眸,沉静地注视着面前正胆战心惊的男人。
宋恒今晚第二次庆幸,庆幸在真相浮出水面时,夜色会包庇自己的畏缩和摇摆,并在第二天天亮后,对今晚的一切暴露,缄口不言。
默了半晌,宋恒又一次摸出手机。盯着宋忻的头像看了片刻,而后打开了和李雅雯的聊天界面。
“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深圳,机场见。”
或许离开北京,或许心无旁骛的一头扎进工作,重新回归自己的秩序,就能重新获得,对自己和生活掌控的极大满足。
宋恒想,也许这一切,不过就都是他偶尔的分神,阶段性的涣散,和一次不大不小的自控事故。
毕竟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