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到宋恒发来的餐厅定位，宋忻愣了下。
虽然之前开过玩笑，说要狠宰宋总一回，但也没想到，对方直接把档次拉的如此之高。这让宋忻有些后悔，生怕日后请他帮忙，自己也得出血至此，对方才会善罢甘休。
从床上爬起来，酒气已经散地大半。
宋忻是个从不喝多的人，但昨晚是个意外。
站在镜前，宋忻从头到脚审视自己，肿的不出意料。理论上，为了对得起今晚的餐厅，她应该去运动，去出汗，去把美式当续命水一样狂喝下肚。
但是，对于宋恒来说，这样做又似乎有些太过隆重。
日抛和睫毛都不便宜，索性留给值得的男人。宋恒，一个生人以上，姐妹以下的存在，大可将就。
于是，心安理得又躺了五个小时后的宋忻，简单收拾一番，以内外都绝对松弛的状态出门。
但，就在见到宋恒那一刻，宋忻后悔了。
餐厅隆重，宋恒同样隆重。
黑色高领打底，搭配黑灰色人字纹的西装外套。既有生人勿近的气场，也有衣料质感带来的暖意。
在看到宋忻时，他甚至主动起身迎接。就连这样的规格，也显得有些隆重。
宋忻明显感觉到，身侧的招待眼神都定在了宋恒身上片刻，然后才回落到自己这边，替她收起大衣。
反观宋忻，套头的长款卫衣裙，头发随意用发夹挽在脑后，昨天开酒时弄掉的甲片也没补齐，橘色灯光下隐约可见宿醉后的疲态，两人相对而坐，反衬着宋忻更像是那个昼夜颠倒，在外出差一周的苦命打工人。
“宋老师，可以看得出我对你的感谢，发自肺腑了吧。”
落座后，见宋忻对自己目不转睛，宋恒视线回应。
“肺不肺腑看不出来，但宋总破费了是真的。”顿了一下，宋忻笑出声，“而且服务周到，吃完这顿，我不光养胃还养眼。”
手下压着的是今晚的餐单，宋忻扫了一眼。是看名字全然不知道要吃什么的文字排列。而以她的经验，今晚可以不用担心热量，这顿饭，吃不吃得饱都很难说。
毕竟在这里，吃的不是饭，而是氛围和情调。
果不其然，上的第一道开胃小菜，就是一盘不明所以的泡沫。
宋忻举起叉子，又无从下手。瞥向宋恒，发现对方也正对着这摊近似呕吐物的东西，陷入思考。
“宋恒，冒昧问下，咱俩吃饭为什么要选在这儿？”
“我有这儿的礼金卡，再不花掉就要过期了。”
宋忻冷笑一声，她还是高估这男人的好心。
拿出手机，冲着这摊呕吐物拍了一张后，宋忻抿了一下叉子，只能说，有味儿，但不多。
对面，宋恒干脆放下叉子，直接喝起了柠檬水。一边喝还一边笑，冲着宋忻不怀好意。
“你多吃，不够再点。”
宋忻莞尔一笑，正要作势回击，只觉得一侧有道凌厉的视线劈来，眼神直白灼目，让人无法忽视。
转头，果然一桌之隔外，一个女生正对着他们，准确地说，是正对着宋恒，怒目而视。
对面的宋恒，显然也注意到了，视线相对，他轻轻地摇了下头。
“前任？”
“前前任。”
宋忻失笑，没想到在这种事儿上，两人竟然也能“撞款”。但发生在自己身上，是晦气，可发生在别人身上，那就是一出好戏。
“她会过来泼你红酒吗？”
宋忻不免有些兴奋，摸过手机，准备随时待命，拍摄精彩花絮。
“这么好奇，你过去问问。有言在先，我这套餐不含红酒，你要想看先自费去买。”
宋忻撇撇嘴，又看向那位女生。
好消息，她正款步向他们走来。
坏消息，她是冲着自己来的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说这话时，女生倒是也没正眼看宋恒，只是毫无顾忌打量宋忻。
对方不礼貌在先，宋忻也不遑多让，干脆也用眼神上下扫射起她来。
一身精致的小香风套装，从发丝到鞋尖，无一不透着为美丽一丝不苟的努力，灯影下，眼线唇线勾勒的更是完美无瑕，像橱窗里的芭比娃娃，美得锋芒毕露，但又有点，宋忻思考着措辞，似乎是……千篇一律。
果然，直男审美，也从不令人失望。
“您是宋恒的女朋友？”
“我不……”
没等宋忻说完，对方倒先伸出手。
“我是他前任，算是你前辈。”
“前辈？”
“你放心，我不是来和他旧情复燃的，我想和你聊聊，方便吗？”
“你可能误会了，我不是他……”
“我知道，他带来这家餐厅的女生，都说不是他女友。你们还处在暧昧期吧？”
宋忻看了眼宋恒，对方现在倒是有心情，研究起了面前那盘又绿又紫的泡沫。毫无干预剧情进展的样子，既然这样，宋忻也不打算再解释，白来的八卦，不听白不停。
“你想和我聊什么？”
“离这个男人远一点。”女生说着，伸出尖利的美甲，一身正气地指向对方。
“我告诉你，你以为你是他的独一无二，但其实不是，你现在在的餐厅，未来收到的礼物，听到的情话，都会和他的前任，前前任，甚至前前前前任一模一样。
因为，他一直以来，都在套用模板和你恋爱，不管是餐厅也好，酒店也好，还是送给你的礼物，他都只按照自己那套固定流程来，你对他付出真心，绞尽脑汁为两人感情努力，但他只会用那套流水线糊弄你。
所以，请你务必不要被他的长相和言语蒙蔽，因为到头来，你会发现，他根本不会对你有任何用心之处。相信我，你走不进他的内心，因为这个男人，就无心可言。就像现在，你看他被我拆穿，有一丝愧疚或者不安吗？”
说着，女生再度恶狠狠盯起了宋恒。
“对吧？”
宋恒笑了笑，耸了下肩，示意对方继续。
“一开始你提出不满，他可能还会配合你。但其实就连那些手段，也都是套路。再后来，他就会对你冷暴力，不解释、不说明、不道歉，逼着你和他分手，还美其名曰需求不适配。这样的人，你真的确定要和他在一起吗？而且，你知道他愿意在感情中付出的精力占比是多少吗？他亲口告诉我的。”
“多少？”
“最多百分之十。”
“哇，比我想象的还……”
宋忻既是配合，也是真情。同样的感情模式，宋恒说出来和他的前任说出来，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感受。
前者听起来科学合理，后者听起来冷漠无理。
“所以，我建议你，不要对他有任何幻想。”
女生一番陈词，说得慷慨激昂。话音落了，又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一番宋恒，似乎期待着对方做出些许回应。
显然，预期落空。
女生只得又看向宋忻，眼神里全然都是催促，催促她愤然离席，催促她同仇敌忾。
但是，宋忻一动不动，甚至还有些大开眼界的兴奋感。
女生的一双混血感眼珠子里，没了起初的气势，全是对宋忻还稳坐老虎凳不自知的不可思议。
“大致客观，但有些内容需要补充说明。”
宋恒终于开口，但气定神闲，看起来对他的“犯罪事实”供认不讳。
“怎么，现在你学会解释了？”
“不算解释，微调一下。”看宋恒波澜不惊的样子，宋忻猜测，这绝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。
“首先，百分之十的情感投入确实如此，但是我坦诚相告总好过虚情假意吧。
其次，我们出现矛盾我选择冷处理，是因为你需要时间去消化你的情绪，大家都是成年人，成年人的情绪需要的是消化，而不是安抚。况且这段时间你也可以明确你的恋爱诉求，做出最利己的判断和选择。
最后，我喜欢用标准化流程来处理情感，是因为这样既节省精力，也体现秩序，我不认为这是在糊弄你们。你不能因为你的个性化需求满足不了，就说是我标准化流程有问题吧。”
“你还在狡辩。”
“你要是这样想，那是你的问题，我也没有办法。”
“又是这句话。”女生冷笑一声，看向宋忻。“就这样的男人，你确定还要继续和他约会？”
“抱歉，我来介绍一下。”宋恒说着话，起身来到宋忻一侧，将手轻轻扶在她的肩上。
“我的好朋友，宋忻。”
女生眼睛里的惊诧与失落，一闪而过。
宋忻同样。
不知道是成为宋恒盖章认定的“好朋友”，这感觉让她陌生，还是今晚的宋恒过分花枝招展，而她又只能把他当朋友，这事实让她失落。
“你还有朋友？那你对待朋友也会用你的标准化流程吗？”
“这就是我的私事了，不便告知。”
女生悻悻一笑，再次看向宋忻。
“你知道吗，我们也还是朋友的时候，他就在这里请我吃饭。后来我才知道，在每段关系确立以前，他都只会带对方来这里吃。”
“那的确有些过分。”宋忻瞥了眼桌上目前为止，唯二的两盘蔬菜泡沫。
“是不好吃。”
“总之，祝你好运，最好只和他……”女生看向宋恒，一字一顿，“做普通朋友。”
女生回到她的位置上，没多久便离开餐厅。
第二份前菜姗姗来迟。盘中半截枯木里，盛放着紫色的啫喱状不明物体。宋忻用勺子触碰了下，滑腻拉丝，仅凭触感，就没了送进嘴巴的欲望。
“宋恒，这家餐厅救过你命吗？为什么选这里。”
“你不是问过吗，消耗礼金卡啊。”
“那你和你的前任们也是？”
宋恒倒是一口吞下那勺啫喱，蹙眉回答。
“之前倒也没这么难吃。”
宋忻越发对面前的男人来了兴趣，干脆推开盘子，往前一凑。
“那确立关系时，你选哪里？”
“红房子或者CAPSRE。”
“也有卡？”
“不是，紧挨商场，方便买礼物。”
“那你可真够贴心。”
“谢谢。”宋忻眉角带笑，点了点头。
“那礼物也都一模一样？”
“没那么夸张。”宋恒摇摇头，“只会是同一个牌子，因为有些款式不一定总有货。”
“那你选品牌的依据是？”
“去红房子的话，就去悦辰的卡地亚，一进门就是，非常方便。去CAPSRE的话，就去万象城的蒂芙尼，距离电梯间最近。没有依据，只是综合她们的消费反应和sales的效率，以及步行动线的合理性确定的。”
“那你还有哪些标准化流程？”
主菜终于上了，但宋忻全然没有心思，只恨不得让服务生端上一盘笔电，好让她现在就开始整理笔记和思维导图。
“终究是和人打交道，没她说得那么夸张。我只是会大致固定几个流程。比如分手，通常就是评估、冷处理、确定、执行、收尾，总流程控制在一周，尽量采取线上文字说明，环节间隔期不超过2天。”
看宋忻一脸孜孜不倦，学而不厌的劲头，宋恒也大发慈悲，继续传道授业。
“恋爱期间，也会根据前期、中期、尾声来划分阶段，每个阶段有对应流程。前期流程相对来说会密集，因为这期间新鲜感最强烈，相应的在一起时也最放松开心，情绪回报率最高。中期通常会更强调互动，因为这一阶段需要进一步拉齐双方情感诉求，确定是否继续推进，尾声目前没有意外，一般就是用来画句号的。”
“所以你谈恋爱，其实在刚确立关系那一刻起，就已经非常清楚接下来每一个环节你们会发生什么。”
“大致如此。”宋忻娴熟地切开面前的牛肉。“你可以尝试一下，这一过程中，对秩序的控制感带给你的快乐，其实远大于一段感情。”
“虽然听起来毫无乐趣，但又很科学。”
“真理通常都是如此。”
宋恒看向宋忻，“如果我们对爱情的需求都是要愉悦自身，那就要优化流程，以实现效益最大化。对她们而言，我是在标准化流程恋爱，但对我来说，这种方式就是我对爱情的个性化定制。百分之十的精力投入，置换百分之七十的控制快感，和百分之三十的激素奖励。”
是天才，也是诡辩家。
宋忻在心中默默叹服，甚至产生了一丝嫉妒，为什么自己出厂设置里，没有如宋恒一般，极端的清醒又极端的自我，创造一切条件的只为服务自己。
如此想着，宋忻看向宋恒的眼神，更多了几分敬意。
而坐在对面的宋恒，只觉得此刻的宋忻有些奇怪，她看向自己的眼神，似乎有些过分慈祥，只是还没等他开口，对面便又抛来新的问题。
“宋恒，你是怎么坚持做到的？”
是怎么坚持做到？
宋恒想，对于他来说，这件事无需坚持，完全出自本能。
而对于宋忻，理解这份本能，显然太过困难。她正牟足了力气想要成为自己，但天赋难以习得，只能试图问出更多的客观诱因，来进行一比一的模拟配置。
对方执着，宋恒也一时心软，有了平日不曾有的耐心。
“换做任何一个人，经历过我所经历的，都会如此。”
这是一句典型即将要控诉原生家庭的开场白。
但对于宋恒而言，显然不是。
他的原生家庭近乎完美，他要说的与苦难无关，某种程度上，宋恒想，他要说的话，可能更接近于炫耀。
“恋爱对别人来说，可能是珍稀品，但对我来说，是日用品。从小到大，我从来不缺。所以，决定了我对它的态度，就是如此。我不需要珍惜，我只需要考虑怎么让自己用得顺心。”
宋忻听了，拿起杯子猛灌一口，借以掩饰自己快要失控的表情管理。
从不匮乏，天才炫耀起天赋来，可真是毫不掩饰。
这句话背后没说出口的是什么，大抵就是我出众的外形、不俗的学历、优渥的家境，所以我的追求者无穷无尽，我需要做的只是筛选，而非追逐，只是享受，而非维系。
宋忻有些后悔问出刚刚那个问题。
有些人成为海后，需要理由。
而有些人，则是注定的浪子，天生的渣男，以及永不落败的爱情玩家。
与宋恒相比，宋忻或许才是需要思考这个问题的凡人。为什么，她要如此执着的参悟利用爱情的玄机。
猝不及防，那个名字又一次出现——王昊。
恋爱对于宋恒而言，是主妇操持下餐桌上的纸抽，饮水机里的热水。是只要需要，便唾手可得的日用品。
但对宋忻来说，并非如此。尤其是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。爱情是她生活中触不可及的镜花水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