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走何奂宇,宋忻冷脸看向宋恒。
“如果不是看在上周那顿火锅的面子上,我才懒得顾忌你的面子。”
“怎么,难道你还真想坐他车啊?”
“坐谁的车是我的自由,你征求过我的意见吗,就来替我做决定。”
宋恒有些吃味。
宋忻没有在一开始就毫不迟疑地选择自己时,他就已经有些不满,现在还又来批评他刚刚的言行。之前还信誓旦旦,说和自己要建立伟大的友谊,何奂宇刚一出现,这友谊反倒成了挡路石。
“我不需要你照顾我的面子啊,你想让他送,你直接说啊。”
“宋恒,你吃错药了吧。”
“我没有,我身体好着呢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宋忻看对方比自己气性还大,干脆直接被气笑了。
“你承不承认,你刚刚在和何奂宇雄竞。”
“竞什么,竞你?”
宋恒撇过头,已然未察觉,自己此刻的委屈,写满全脸。
“我需要吗,我不已经是你亲口认证的好朋友,哪怕被睡了两次,也还只能定性为是意外的好朋友。”
宋忻眼神一闪,对话的后半句话,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,暴露着上周,两人都还没有给出解题思路的遗留问题。
“你叫代驾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等着我叫吗?”
宋恒还在置气,摇着头。
“我车今天限号,我没开车。”
宋忻一怔,而后,竭力进行着表情管理。
“您没开车,那刚刚是较什么劲儿啊。咱俩完全可以搭他的车回去啊。”
“可以叫车啊,为什么非要坐他的车。你们很熟吗?”
“不熟,但省事。”
话音刚落,阳光房的玻璃上,刚刚还只是斜斜的滑过几道水痕后,紧接着,便面目全非。这是北京跨年前的最后一场雨夹雪,整整蓄势一周。如今姗姗来迟,刚一见面,就猝不及防展示着自己的热情。
宋恒看了下雨势,扯着宋忻的胳膊下楼,楼道逼仄,宋恒只能侧身,一步一阶。
“宋忻,你看不出他对你意图不轨吗?”
“宋恒,我们一般管这个叫示好。”
透过餐厅玻璃门,雨势瞧着倒是没有在阳光房看着那般骇人。老板早已守在门口,给用餐结束的客人们一早备好了雨衣和雨伞。
接过雨伞,宋恒扯着宋忻出门。
寒意扑面,携裹着湿气。凌冽又清爽,宋忻一向喜欢这般潮湿的寒意。裹紧大衣,钻进宋恒的伞下。
似乎没有车,也没想象中那么糟糕。
沉默地走了几分钟后,宋忻想起宋恒一开始,在楼上被打断的那半句话——“那晚……”
他想说什么?
那个清晨,她站在电梯间,仓皇失措地样子,再一次出现在脑海。
而那些有关宋恒的期待,伴着周身萦绕的酒气,再度汹涌。
“宋忻。”
率先开口的,却是宋恒。
“嗯。”
“你还有其它异性好朋友吗?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就是像我这样,朋友,但是……”
宋忻立刻明白,宋恒隐去的信息。
“没有。”
“那你有处理这种关系的经验吗?”
“你觉得呢?”
宋忻看向宋恒,伞柄遮住了他一半的侧脸,看不清表情。
“那一晚,会让你觉得别扭?”
“不止那一晚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宋忻停下来。
“是你,让我不太对劲儿。”宋恒遣词造句,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酒的缘故,大脑几次提取失败,他无法字斟句酌,来浅显易懂的将困扰自己已久的那种失控,告诉宋忻。
哪怕只是描述一个轮廓,他似乎都做不到。
他不知道是该说,在自己意气风发的告诉宋忻自己那套爱情体系后,那套体系就莫名其妙地开始罢工,让他十分不适应,还是该说,自己恋爱经历无数,但近来才突然意识到,自己好像没有经历过宋忻所谓的那种暧昧,又或者是,他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控制不住,去想她、见她的冲动。
或是再直接些,比刚刚那个何奂宇的意图还直截了当。
告诉宋忻,他似乎对她动心了。
但又和以往那些动心不同。
这是他第一次,失去自控的动心,节奏紊乱不受控制,让他焦虑也沉溺,让他心烦意乱又难以自拔。
宋忻看向宋恒,一侧的外套在刚刚雨势还大时,湿了大半。
顺着伞柄向上看,原来大半的伞一直都倾斜在自己头上。
她伸手去推伞柄,伞在宋恒手中,纹丝不动。
力道泄在掌心,向内侵袭,然后猝不及防,又一次摇晃了宋忻的心。
一些东西倏地落地,松懈下来,像是钳制某些字词的机关。
“巧了,我也不对劲儿。我们两人都不对劲儿,难怪能做朋友,我和我的女朋友们生理期同步,和我唯一的男性朋友,不对劲儿同步……”
宋忻看向宋恒,雨雪里呼吸有形,氤氲成雾气,在两人间纠缠。
“有没有一种可能,这种不对劲儿,我们平时管它叫喜欢。”
北京的雨,一向气势唬人。
几分钟的功夫,雨势又小了下来。变成了稀薄又琐碎的雪花,毫无秩序的下落,然后融在湿漉漉的地面上,了无声息。
而比之更沉默的,是宋恒的回应。
他曾经历过许多次表白,热烈的直白的,隐晦的羞涩的,这一过程对于宋恒而言,从没有太多浪漫的滤镜,更多地是天经地义,顺其自然。
而唯有这一次,宋恒措手不及。
因为这一次,表白的对象,是宋忻。
又或者,他一时都难以确定,宋忻刚刚这些话,算是表白吗?
如果是,那今晚他应该欣喜,那些折磨他,悬而未决的问题,终于被一锤定音,他喜欢宋忻,而宋忻也喜欢他。
那之后呢,如果按照过往的流程,他应该带她去商场,买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份礼物,这对于宋恒而言,更多的是出于礼节性的表现。再之后呢,宋恒思路卡克,犹豫不决。
对于宋忻,是否还要延续之前的恋爱动线?
似乎是不应该的。
他第一次对他习惯已久,也优化已久的那一套模式感到厌倦,那些对他精力过分友好,但又毫无情趣的安排,他不想再一次循环,至于要做什么,他唯一的想法,便是问问宋忻,问问她愿意在互相喜欢之后,还愿意再去做些什么。
可话赶到嘴边,却又急刹。
宋恒觉得这问题冒着傻气,如果自己吸引宋忻的,正是他的控制力、决断力,那么此刻,自己相当于丢下了他“最宝贵”的品质,变成一个俗不可耐的男人。
就像……她之前的那些男友。
猝不及防,他突然想起那个叫宗袁的男人,鲁莽、草率、随兴而为。
而等待他的下场,同样历历在目。
宋恒咬紧牙关,将那个问题严防死守。或许当务之急,最先要确认的,是宋忻喜欢自己什么。
还有,她的喜欢,和自己的喜欢是否旗鼓相当?
宋恒不想,也无法接受,宋忻所谓的喜欢,是把他和其他男人置于同样位置,一视同仁抛洒着海后的博爱与慈悲。
毕竟,他对宋忻的喜欢,与众不同。
“宋恒,你喜欢我吗?”
宋忻抬起头,看着宋恒的眼睛。对方的沉默,让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宋忻,更加惶惶。她甚至有些后悔,不该在一个摄入酒精的夜晚,就冒然想要解决一个复杂的情感问题。
宋恒点了点头。
他没有理由再折磨宋忻,宋忻的主动开口,已经让他心生愧疚,但事发突然,他没有预案,没有经验,他过往应对感情问题的机制,并不适配此刻情况的万分之一。
而他又不想表现出过分的慌乱与兴奋,害怕自己的反常让宋忻反感。
除此之外,他更不愿承认,自己生平第一次,在女人面前紧张。
紧张到他不敢轻易开口,担心未经仔细揣摩的哪个字词,就扭曲了他的形象,让宋忻的喜欢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。
“哪种喜欢,是只占用你百分之十精力的那种吗?”
“不是。”
宋恒没有犹豫。
“那我会占用你精力多少?”
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宋忻低下头,在一个雨夜,同撑一把伞下互相确定心意,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可以称之为浪漫的事情。但因为对方是宋恒,反倒让今晚这一切,更像是一场破釜沉舟的情感宣泄。
“宋恒,老实说,我对你究竟会不会爱上一个人这件事,一直都很怀疑。你过去对待感情的态度,太自我了。作为旁观者,我羡慕你的游刃有余,嫉妒你的清醒洒脱。
但如果作为你感情中的另一半,我没有办法在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后,还说服自己去做你爱情流水线上的过眼云烟,去成为你那个精密的ROI模型下的消耗品。”
宋忻语气也变得委屈起来,但字字落地,又字字反弹,正中宋恒心口,让他忍不住越听越蹙眉。
“我害怕到那一天,你收放自如,随时能抽身离开。而我原形毕露,又被困在之前的那个怪圈里。”
“说完了吗?”
宋恒按捺已久,开口问道。
宋忻点点头,犹疑片刻,抬头盯起对方。
“宋忻,你说得这些担心,难道我没有吗?我们两人,究竟是谁收放自如?”
宋恒叹了口气,他不愿向宋忻承认,从失控那天起,他就对宋忻对爱情的反沉迷系统隐隐畏惧,担心自己能在对方一向严苛的反沉迷中,停留多久。
海后质疑渣男的真心。
而渣男,未尝不计较海后点到为止的爱意。
片刻沉默后,宋忻撇开的眼神,看向别处。
“宋恒,其实我是装的。”
今夜不止是有关爱情的一场破釜沉舟,宋忻想,干脆泥沙俱下,做一场彻头彻尾的自我剖析。
“我那不是收放自如,恰恰是最拿不起放不下的人,才会那样。”说完,宋忻踱步慢慢向前走去。宋恒怔了一下,举着伞跟了上去。
“还记得吃米粉的那晚吗?”
“记得。”
“那你就应该知道,我就是个色厉内荏,外强中干的人。怕自己变胖没人喜欢,同样,我也怕自己变得不聪明了,就没人喜欢。我和你不一样,对待感情,我不是天生的洒脱聪明,只是过去的感情经历教会我,对待爱情不能那么认真。
成年人之间的喜欢,点到为止才最安全。而你对我的喜欢,或许只是你误以为我们是同道中人,所以才在我身上,投射了你对自己的认可?”
宋恒停了下来,宋忻走出伞外,越过对方的肩膀,发觉原来并肩而行,看似走了很远的一段路,但其实,也不过只是才走出短短的一截胡同。
果然,夜晚,酒精,总让人眼神迷离。
但好在,在评判宋恒的心意时,宋忻足够冷静理智。
甚至,过分到了不留情面。
前方路口绿灯跳转,打着绿牌的出租车犹豫地向宋忻驶来,在看到宋忻挥手后,司机一脚刹车,果断停靠在了路边。
在拉开车门后,宋忻转身看向还停在身后的宋恒。
“你觉得我收放自如,其实是我演技好,装得像。
宋恒,我们压根不是一类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