浴室，水汽氤氲。换气扇坏了半个月，房东答应换新，但却迟迟没有行动。宋忻过去为这个房子修修补补，贴了不少钱，如今，偏在这一百多的换气扇上，和他置起气。
既然不换，那就拖着。
扯了两张洗脸巾，宋忻擦去镜面上的雾气。透过镜子，目光一寸一寸的下移，盘旋，检视着身体细微的变化。
伸出湿漉漉的手指，她在腰侧用力扯了扯，似乎要比上周松了些。不信邪，换了个方向，手感继续加深着这个猜测。
宋忻不由皱起眉，悔恨起今晚，那顿不该出现的关东煮。
尽管自己足够克制，挑挑拣拣入口的，不过是些萝卜和魔芋，但不可忽视，在这之前，自己是吃过正餐的人。尤其是餐后那道多出的甜品，当时自己正分神在陈芝麻烂谷子的回忆里，竟真就三五口下肚。现在回忆起来，焦糖、黄油、果酱……
味蕾能够回忆出的原料，每一个都是宋忻的宿敌。
水汽再度聚拢在镜面上，宋忻干脆伸手摸了两把。
后退一步。
目前的轮廓，至少看起来和往常无异。
宋忻庆幸，还好自己的眼睛就是尺，伺机附在身上的脂肪，绝逃不过她的眼睛。
放在纸巾盒上的手机震了两下。
解锁，查看，是不久前活动结束后的合影。自己站在嘉宾一侧，笑意盈盈。而拍照结束，这位“常教授”还要了她的联系方式，吴珂听到后，在一旁挤眉弄眼。
常巍，这几年学术圈炙手可热的明星学者，履历漂亮，人也帅气。放在一众过早出现雄脱征兆的同龄人中，常巍一枝独秀，出类拔萃。
热心扫过对方的二维码，宋忻转身冷脸下来。
贵人多忘事，常巍不会想到，早在宋忻大二时，两人就见过面。铭德楼的大讲堂里，常巍被人簇拥着，佯装热心的回应学子们对他的追捧。
排在宋忻前面的，是彼时的校花。对方张扬着一对梨涡，请对方在课本上签过字后，撒娇似的递去微信。常巍没有犹豫，后续动作丝滑地像德芙巧克力。
跟在后面的宋忻，见样学样。心思单纯的也想和大人物建立起人脉资源。
但递过去的手机，却被常巍推了回来。
“不方便。”
对方带着冷漠的歉意，和刚刚面对校花时的态度迥然不同。
但当时，宋忻的心思没有这般犀利，她被拒绝惯了，只道是自己运气如常，猜测对方或许上一刻方便，但这一刻就是这么地不方便。
但刚刚，常巍热情、熟络，向自己主动递来二维码。
对方保养的不错，甚至要比之前更添几分儒雅，但却又和之前判若两人。
想到这，宋忻突然记起，她似乎还没回复之前常巍的信息。
向下滑动聊天记录，翻到三四屏的时候，对方的头像才将将出现。
“宋老师，合作愉快，有时间一起喝茶。”
宋忻回了一个干杯的表情包。
“今天第一眼，我还以为你是活动主持人。”
对方在微信上格外善谈。
“气质出众。”
再之后，宋忻没再回复。
而昨天，对方又发来一条信息。
“周末愉快。”
宋忻挑眉，抿唇看向镜中的自己。没来由地，似乎又望见了讲桌旁，那个抱着常巍新书，一心一意想和大人物产生交集的宋忻。
只是，那时的宋忻，只有笨拙的真诚。
宋忻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，然后，便再次望见镜中此刻的自己，眼神里不免扬起熟悉的得意。
保持住，宋忻！你要永远这样瘦下去，虽然很辛苦，但是……
宋忻返回相册，看到站在正中的自己。没来由想起李秀满的那句名言。
“漂亮孩子站中间”。
这一切又很值得，不是吗？
裹着浴袍回到客厅，铁锤霸占着懒人沙发。一切如常，一切又多少不同。刚刚和宋恒缠斗的那份心思，被水汽打散，又狡猾的在客厅聚拢成形。缠绕住宋恒留在屋中那若有似无的味道，共同发酵，在宋忻露面后便攻势汹涌。
“怕再不走，今晚可能真得，就不想走了。”
如果不让他走，会怎样？
宋忻防线失守一寸，不由己的开始幻想这个危险的可能性。
对方的不想走，是走肾还是走心？
人通常会把第一选择，放在表达的顺位第一。生或死，吃或不吃，爱又或不爱，抛出选择的人，其实下意识都会将想听到的答案，写在谜面之上。
那看来，是走肾。
宋忻对宋恒，谈不上熟悉，但在一件事上，似乎格外确信。对方，绝不是个轻易动情的人。
自己的见色起意，是慌不择路的借口掩饰。
而他，或许才是真正的见色起意。
宋忻裹紧浴袍。
如果宋恒邂逅的是十年前的自己，他还会这样吗？
同样的问题，她曾不死心的问过两任男友。
其中一位，两人在刚刚结束缠绵的床上，相拥而眠，宋忻的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又奇怪，男人答得含糊，匆匆瞥了眼宋忻翻找出来的照片，只手下用力，揽过宋忻。
“别逗了，这不可能是你。”
另一位表现稍好，倒是接过手机端详，而后又看向宋忻。
“瘦成现在这样，你一定很辛苦。”
宋忻眼眶一热，短短一秒内，就分娩出要和这男人天长地久厮守的痴心。但紧随其后，男人郑重地补充道：
“还好，是现在认识的你。”
宋忻怔住，随后苦笑。
那晚，她在心中狂扇自己巴掌，为那场过于轻易流露的感动，和自己不死心的天真。
爱情就像硬币，一面是基于想象的自我欺骗，另外一面，是始于外表的性冲动。抛起硬币的那一瞬，任何人都不该奢望，出现以上结果之外的可能。
在这之后，宋忻如同打通任督二脉，恋爱关系周期越来越短，她只在意是否酣畅淋漓，绝不再心动关系里的细水长流。
永恒是成年人编造的童话故事，新鲜感才是现实世界的缤纷糖果。
换句话说，美瞳可以半年抛起，但爱情，月抛足矣。
对男人而言，宋忻是朝三暮四的海后，对女友而言，宋忻是吾辈直女楷模，对爱情而言，宋忻就是新时代爱情教母。
当她每次猝不及防提出分手时，对方的惊诧、愤怒又或是不甘心，都不会让宋忻心软半分，她只会在那些眼神背后，看到过去自己抛硬币的天真模样，然后一边边重复着真正的爱情教条：
要宽恕，要遗忘。爱情本就充满不幸。
不管心动、情动、又或是肾动，男女情事，说到底全是易耗品。是人们非要给它填上天长地久的注脚，无外乎是把激情过后，由此转化的亲情、友情又或是惯性，当做那一瞬的平替。
但宋忻对此，没有半点兴趣。
生活中的泡沫已经太多，男男女女没必要再相互欺骗，制造幻影。最佳赏味期内，尽情享受。应该是当代熟男熟女动情的第一法则。
至于存不存在万分之一的概率，宋忻无心考据，她心志坚定，早就决意要在爱情世界中，永不为奴。
所以，宋恒的答案……
毫不重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