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慕的老板受邀去新界，录制企业领导人峰会嘉宾ID。
Jason通知宋恒跟过去，毕竟可能是未来潜在的金主爸爸，前期多刷脸混个眼熟，百利无害。
ID录制很快，宋恒见缝插针递了名片，汇报了目前合作进度。看对方反应，还算满意。抽身出来后，新界一层的电梯间正堆满人。
“这一到饭点，人这么多啊。”
“没有，西侧电梯估计又在检修，只开放一侧，就是这德行。”负责接待的陈老师带着宋恒，挤出人流。
“宋总，午餐安排在贤香居，咱们在这儿等等冯总，一起过去。”
宋恒点头，摸出手机，抓紧时间处理着上午的待办。
又一波人从电梯蜂拥挤出，像两波沙丁鱼缓慢交换着罐头盒，人味儿、饭味儿卷在一起，在电梯门一呼一吸间骤浓骤烈。宋恒蹙了下眉，向后躲闪着味道。
M电梯前，一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，嗓门尖锐，操着一口京片子。
“好家伙，吃这么多。”
他扯着一旁女生手中的外卖袋，端详着上面的白色单据。
猝不及防成为视线焦点的女生，显然有些不自然。
“嗯，天冷容易饿。”
“我吃饺子，超出十个就顶了，你这一份饺子还加一两小面，真可以啊。”
紧接着，男人朝向身后同伴，挤眉弄眼。
“李瑶，你有一百二吗？”
原本就面露尴尬的女生，更一时僵笑，不知作何反应。
“反正你这饭量，是真行。”
“咱就说，晚上回去还吃吗？”
“我说你有完没完，人家吃多少管你什么事儿。”
音色耳熟，宋恒抬眼，果不其然是宋忻。
她在隔壁电梯前排队，此刻正两手抱胸，毫不客气上下打量那男人。
男人一看就是欺弱怕强惯了的主，察觉对方不是软柿子，便立刻佯装大度，讪笑地摆手“叫停”。
“这不也是为了你们女同志好吗，苗条点多好看啊。”
“那你能再长高点，头发多点吗，我也想看好看的男同志。”
宋恒失笑，心说这男人踢到钢板不自知。他得谢天谢地现在是在公司，但凡换个场合，宋忻可能都不会这么克制。
想着，他不由摸了下嘴唇。
这女人，属狗的。
“你这人，我们都同事，随口说一句，至于嘛？”
电梯迟迟不来，男人被身边人扯着，嘴上仍负隅顽抗。
“至于，公共场合管住你的嘴。”
“我又没和你说。”
“不好意思……”宋忻字正腔圆，声音嘹亮，目无旁人地直直盯着对方，而后莞尔一笑，温柔明媚。
“你有口臭。”
一旁的陈老师，虽全程盯着手机，装着很忙，但听到这句话时，也没忍住笑出声。
“你认识她吗？”
宋恒“不经意”问到。
“不认识，新界各频道、子公司大部分都在这楼里，人太多了。”
话音刚落，电梯姗姗来迟，男人铁青着一张脸，随人流钻进电梯。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转而松懈，稀碎的议论声蜂起。
宋忻抱臂，仍在原地，仿若无事发生。宋恒见状，想了片刻，刚要拔腿过去，就见冯总迎面，姗姗来迟。
“抱歉抱歉，电梯坏了，你们等好久吧。”
“没事，那宋总，咱们出发。”
陈老师侧身，挡住宋恒的视线。和冯总握手的功夫，他再一抬头，宋忻就已经消失在电梯间。
吴珂遛弯回来，给宋忻捎回外卖。
“怎么两个?”
“不是你点的吗，我看放一起了。”
宋忻狐疑着接过另一个外卖袋，是开在国贸的一家上海咖啡，爱和奢牌联名，起初腔调十足，不接受一切外卖外带，后来入乡随俗，明白上海以外的乡下，压根不认主理人那套。
“我还说呢，你点咖啡不叫我。”
“我没点。”
宋忻扯出外卖单，发现备注写了五字：除臭吉祥物。
思忖片刻，宋忻有了答案，笑出声。
摸过手机，她点开同宋恒的对话框。
“你今天在新界？”
手停在发送键上，没来由地，那晚的宋恒又出现在眼前。
于是，她删掉这行字，重新键入：
“看到我怎么不打招呼，怕引火上身？”
片刻，也删掉了这句。
宋忻发现，在“好朋友”关系盖棺定论后，她突然不知道要如何同对方说话。
似乎多一分，会演变暧昧，少一分，又自觉刻意。
对话框删删减减，宋忻干脆退出微信。举着咖啡杯拍了一张后，发在朋友圈。
未被公司征用的朋友圈，是成年人二次元世界中为数不多的自留地。如此答谢，热情不足，但绝对重视有余。
看着举在落地窗前，微微倾斜的咖啡杯，宋恒淡淡一笑。
这就算答谢？
连个文案都没有。
似乎，也算不上多重视自己这个好朋友。
但红灯转绿前，宋恒还是落下一个赞。
“已阅，然后呢？”
宋恒想，自己这句潜台词，足够明显了吧。
回到办公室，他的咖啡也刚刚送到。宋忻同款，只是点了三杯，组内人人有份，在这种事情上，宋恒一向是大方的老板。
啜饮了两口，味道勉强对得起价格。
而半小时前落下的赞，到现在也没有回应。
她不好奇自己去新界做什么吗？
也不想质问下那句备注？
还是说，她压根不知道这咖啡是谁送的？
想到这里，宋恒摸过手机，找到和宋忻的对话框。
“咖啡好喝吗？”
同宋忻一样，沉默片刻，他删了这句话。
太过无聊的开场。
“收到咖啡，也不说声谢谢？”
可这会不会又显得太计较？
“宋老师见义勇为，辛苦了。”
似乎又有些刻意。
同宋忻一样，他越想佯装那晚无事发生，就越显眼下心思鬼祟。转着杯子，又琢磨片刻，宋恒突然坐直，也举起咖啡杯，用相同角度拍了同款照片，随后发在朋友圈。
动作一气呵成，宋恒没让自己有太多思考和犹豫的时间。
打发时间。
闲了。
想更新朋友圈了。
理由充足，无需费心钻营背后还藏着什么心思。
直到发出的那一刻，宋恒盯着手机，才看到那个跃至眼前的心思。
他不满足宋忻的回应，他想要更多。
十分钟后，照片下方叠摞着几排头像，但没有一个是他期待的。倒是等来陈文彬，一个意味深长的“啧”。
临近下班，宋忻听到身后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，转身，二部的丹琳正把她指给别人。
“宋忻，有人找。”
丹琳身侧，正是中午那个拎外卖的女生。看到宋忻，女孩眉眼弯弯地朝她快步过来。
“老师，中午没来得及谢你，问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你部门。”
“没事。”
宋忻看向对方挂在胸前的工牌，蓝证，是个实习生。没有OA和通讯录权限，能找到自己一定是费了大劲儿。想着，宋忻推来一旁的转椅。
“坐下聊。”
“不了老师，我一会儿还得赶回学校。这个你收下！”
女孩不由分说，将一直拎在手上的塑料袋，堆在桌上。扫眼望去，是满满一兜零食。
“你这太客气了。”
“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，按我口味来的，但我特别会吃，我觉得你应该喜欢。”
“那我们加个微信吧。”宋忻摸过手机，“会吃是很了不起的天赋，你以后吃到好的外卖，就推给我！”
“真得可以吗？”女孩眸光闪烁，全是惊喜。一边操作手机，一边念叨。
“姐姐，其实今天老曹说得那些话，我根本不当回事，我是懒得和他计较。”
“这就对了，当他们放屁。”
“对啊，都什么年代了，还bodyshame。一天天闲的，掏粪车路过，我看他都恨不得捞两勺尝个咸淡。”
宋忻一怔，这女孩分明牙尖嘴利。
许是看出宋忻的疑惑，女孩不好意思笑了笑。
“他和我导师认识，所以我现在只能韬光养晦，等我顺利毕业，姐，我立刻演都不演。”
送走这个微信名是“嫂子快来哥不在”的女孩，宋忻挑拣了些零食分给周围。
压在袋底的是包跳跳糖，宋忻回忆着，上次吃它，可能还在小学。
扯开一袋，糖粒比之前要大了些，裹着糖粉。宋忻像小时候一样，指尖拈了一小撮，放进嘴巴。
先是糖粉的甜，而后舌头上是毫无预兆的一阵刺痛，细密又欢快，久违的感觉，让宋忻惊喜，可还没等她适应这份突如其来的节奏，嘴里便又只剩下些若有似无的甜。
和小时候吃它，如出一辙。
但，又有些不同。
宋忻捏着那五彩缤纷的包装袋，思绪漂浮。
小时候吃，是新鲜，一口接一口，总试图去捕捉糖块炸开的一瞬。
现在吃，反倒是开悟，宋忻突然发觉，很多事情都像这跳跳糖一样。
“拈一撮在舌尖，起初是意料之中的甜，但你知道，甜意包裹着的是一些微小、未知的颗粒，它们会毫无预兆的炸开，密集、迅速，你会被他们扰乱节奏，也会被这份刺痛吸引，但不管怎样，很快这阵细密又欢快的化学反应就会叫停，你只能靠着嘴巴里若有似无的那丝甜意，去回忆或质疑，刚刚那一切发生的真实性。这就是熟男熟女间暧昧的滋味。”
李雅雯放下文件时，瞥见宋恒桌上那包花花绿绿的玩意儿。
跳跳糖？
她微微蹙眉，老大的口味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？
一瞬的神色，被宋恒捕捉到，他把糖推了过去。
“要试试吗？”
“不用了，谢谢。”
李雅雯离开，宋恒才将压在文件下的手机露了出来。上面是千斤春丽一小时前更新的微博。
暧昧。
宋恒对这个词毫不陌生，对他而言，暧昧只是一场精密的、可重复的、甚至有些倦怠的心理游戏。验证他的个人魅力，达成确认关系的目的。
除此之外，暧昧毫无价值。
至于滋味……
宋恒看向面前的跳跳糖。他不是嗜甜的人，要不是千斤春丽，他不会知道跳跳糖这种零食的存在。
毫无预兆、扰乱节奏、刺痛……
刚刚他的嘴巴体验了这一连串的感受，而在这之前的那一晚，在宋忻楼下，他似乎，也完完全全，经历过相似流程。
毫无预兆的牵手，节奏打乱的电话，以及，盖棺定论好朋友之后，心里微微被搓起的褶皱。
是暧昧吗？
但为什么又和之前完全不同。
宋恒的眼神落在那袋跳跳糖上。
尝试它以前，他以为这世界上所有的糖，无外乎就是各种各样的甜，浓淡不同，风味不同。
但现在，他知道还有一种糖，可以跳舞。
难道……宋恒不自觉地皱了下眉，答案昭然若揭。
有些刺眼，但终归让他为自己的失控，找到部分答案——或许，他从未体验过真正的暧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