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阿水还记得自己是开办心之事务所的缘由。
那也是她知道世界,也是有些唯心主义的开端。
以下为阿水的第一人称。
02
“我昨天做了一个梦。”
聊天群的闲话就这么普普通通的开了头,“我梦见了有人偷了我的鲲,整宿都没睡好。”
“要不今晚别玩游戏,早点睡?”我当时正在工作,也就随手回,“你最近在玩哪个游戏?”
“跟游戏没关,你要不要过来看看?”朋友私聊我,“我真的有鲲。”
“好的呀。”我扒拉了一下工作任务,估摸了一下七点左右能弄完,就愉悦地答应了,“那我带条鱼过去。”
03
拍晕、剖腹、刮麟……
菜场老板杀鱼的动作干净利落,还赠送了我块姜,好去鱼腥。
我莫名其妙想到了朋友说的鲲,小时候背《逍遥游》,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
这要是红烧得吃几顿。
04
事实证明我庸俗了。
我在朋友家见到了他所说的鲲,在一个五彩斑斓的幻境中,近乎透明的鲲无形无质,游弋在天空中。
朋友说,这是他的精神体。现在我们在他的精神世界,也就是俗称的识海。
头开始疼。
作为一个唯物了二十多年的人,乍一踏入唯心领域,有点不适应。
朋友让我缓冲了一会儿,缓缓和我解释,“我们这种人做梦,都不无来由的。”
天人感应。
我从善如流。
“那你是谁?庄子?”我还记得《逍遥游》是谁写的。
“不是。”朋友一副你在想什么的表情,“我是这是一个普通修仙的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找我?”
我们最终还是把鱼给炖了,奶白色的鱼汤浓稠香甜,鱼肉入口即化。
“你能帮我寄存它。”
“行啊。”我说,“前16小时免费,往后每超过12小时加收1元。”
“你是快递柜吗?”朋友一阵无语,顺势给我盛了一碗鱼汤。
“您不是也把我当快递柜用吗?”我喝了一口汤继续问他,“你为什么找我呢?”
“昨天梦里,偷我鲲的那些人是陵鱼。”朋友说,“你的识海是山。昨晚上偷我鲲的那些人是陵鱼,他们在陆地的行动能力受限,跑不过去。”
《山海经》有言:陵鱼人面,手足,鱼身,在海中。
不错嘛!还梦到了美人鱼。
我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,忽然发现有点不对,“等等,你怎么知道我的精神世界是山?”
“你身后那么明显一座大山……”朋友用手比划着和我解释,忽然想起了什么,“你从来没进过你的识海?”
过去几十年,我都在信仰马克思主义唯物论,奉行子不语怪力乱神。
于是我反问他:“你觉得呢?”
“那你有没有做过梦?”朋友问我,“最安稳舒适的梦。”
我想了想,非常诚实地回答:“不加班。”
朋友好像噎住了一下,“你冥想的时候会想些什么?”
冥想啊…
我默默点开了自己常用的白噪音,山间风、林间雨、树叶摩擦、空谷鸟鸣。
无言以对。
“它怎么进去?”我问朋友,“我没有你们这样的传统艺能。”
“鲲会变身。”朋友说,“但我现在没能力进去,因为你没开门。”
“开门是什么?”
“就是能让别人的精神象征进去。”朋友整肃颜色,“但你精神世界一直关着,你还找不到钥匙。”
那你和我说这个干嘛?
“去找个师父吧!”朋友提议。
容我拒绝。
“那个鲲就是我,鲲没了我就没了。”朋友继续说,“小说看过吧,你可以把那条鲲理解成是我的元神。”
“我还有一个问题。”我举手提问。
“讲。”
“陵鱼为什么要偷你的鲲?”
“吃肉。”朋友老实儿回答,“正如陵鱼的肉,普通人吃了都能长生不老,我们修士的元神对于陵鱼来说,也是很补的。”
好吧。
我无言以对。
05
我想我是疯了。
请假理由是寻仙。
没敢写,不然公司所有人都会以为我疯了。
年假加上加班调休,一共凑了八天的假。朋友吐槽了我们这些社畜请假都不自由,我说你给我预测一下下期彩票,结果他又顾左右而言他,问我想去十里洋场还是天子脚下。
我不知道如何说他,明明是寻仙的路,却要去红尘里滚它。
最后还是选了帝都,小时候想去那的大学,成绩不够,大了想去那儿的公司,学历不够。安稳在老家安营扎寨,就也没有再折腾的念头。
从四九城落了地之后去了第一位大师家,大师刚下直播,拿着茶缸牛饮,摆手示意我们换个地儿说。
我随意扫了眼,有书有法器,还有漫画和游戏的周边。
“您没被当传播迷信请喝茶去?”朋友和大师唠起了嗑。大师也不恼,“我不踩红线,只讲鸡汤和国学。说吧,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?”
朋友三言两语说了情况,把我推出来,“我开不了他识海,我的鱼没地儿躲。”
大师看了看我面相,声音一沉:“救不了,换人吧。”
我虎躯一震:“大师?我是不是要死了了?
大师牙花子一嘬,一脸嫌弃:“你还没想清楚你是谁呢,谁就想死了?”
我连脑子都没过:“社畜呗!”
大师眉毛一挑:“为什么不把自己当人呢?”
我一时语塞。
大师也没等我回答:“我刚刚在直播讲知足常乐,一个老板不知怎么进来了,说他的鞋店就叫知足常乐。”
我和朋友都不知道大师为什么提起这茬儿,大师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,“然后给自己的鞋店打广告,说他家鞋店,就要要求导购了解顾客的脚型,要导购跪下来把顾客的鞋脱了摸一遍顾客的脚,对顾客的脚型有了解之后再去推荐鞋型。而且会随机查岗,发现不跪下的摸完顾客脚再推荐鞋的,当天绩效都不作数。他靠这种销售方式,只用半年,就占领了当地市场。”
“他说,他们员工买得多,他赚得多,顾客也买到了适合自己脚型的鞋,这才叫知足常乐。”
朋友宣了一声道号。
我代入了下员工,觉得还行,“为了销售嘛!”
朋友一脸惊恐看着我,我解释:“毕竟赚到钱了嘛!”
大师对朋友说:“你看这不是没救了吗?”
朋友告了声得罪,带着我走人。
06
我认为我没错。
世界熙熙攘攘,又有几个不为五斗米折腰?膝下黄金几两,能不能折成一套住房?
地铁站入口,我们举目一望,就看到街角有男人跪地乞讨。
面前的纸板用刺眼的红字写着:救救我的女儿!!!
贴在红字旁边的照片,三岁的小女孩剃了光头,脸颊消瘦,却仍旧笑得很甜。
朋友和我对视一眼,都扫了二维码。
“微信到账10元。”
“微信到账10元。”
男人把头叩到地上,说谢谢。
我和朋友都没有说话。
地铁呼啸而来,像一条长蛇,将人类吞入腹中。
不是早晚高峰,我和朋友在帝都的地铁上,竟然还能挨着坐。
“我哪儿错了?”我用胳膊肘戳了戳他。
“你为什么跪呢?”他回过脸来问我。
“KPI。”我说。
他不说话了。
07
从大师家里出来就有点晚了,我本以为我们先会回宾馆,但没想到直接去了第二个大师那里。
赶上了晚饭点,第二个大师请我们吃了饭,挺高档的酒店,还是个包间。
脾气特别好地和我说,社畜说说就行了,别真把自己不当人。
我开始怀疑这些大师的真假,怀疑朋友他是不是在诓我。
人和人之间的交互,不就是因为对方有价值吗?别说老板和员工之间的关系,是以金钱往来来衡量。哪怕是朋友或者同好之间无太多利益因素的喜欢喜欢,也是有情绪价值在里面。
坐而论道是没得谈了,我认真想是不是订个回去的票。
手机刚摸出来,就看见公司群里在布置工作任务,还有攻坚口号。
按照往常,我应该立刻回复励志表情包了,但是现在,我忽然有点庆幸自己没在公司,逃过一劫。
但是还没开心完,电话就来了,上司问我手边有没有电脑。
“有的有的,但是我在山里,信号不好。”我和上司说,张口编织了还算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来拖延时间,“稍晚点弄行吗?”
上司顿了一下,说比较着急,我找别人吧。
然后他挂断了电话。
我却忽然开始惶恐。
担心我这个月的绩效,还有往后的办公室生涯。
大师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,把手指往我额头上一点。
我忽然好像被倒挂起来了,直直下坠。
08
巉岩壁立,万仞摩天。
以我下坠的趋势,我应该会被撞死在山间。
但我的下坠被人止住了,那人还带着我往上攀。
我又回到了云层。
那些山越来越小,我看到了下方的海。
朋友的鲲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那里。甩了甩尾巴,开始下潜。
山开始动了,缓缓下沉,仿佛地陷,没入海里,
两条相似的鲲并肩游曳。
朋友的那条我认识。
另一条我似曾相识。
“重新找吧。”我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还在包厢,听见大师和朋友说。
“他也是海,只不过是硬生生被压力填成了山。”
朋友有点低落,但也释然,“怪不得合得来。”
朋友当晚和我分别,说是性命攸关,回去见。
我没动销假的念头,好好在帝都玩了几天。
09
回城市后再见面,已经是两个月后。
我辞了工作,朋友也瘦了一圈。
“我回了山门,在师友的护法下闭了回关,天天清汤寡水没wifi,躲过了劫数才敢出来。”他一边啃着我做的红烧猪蹄,一边和我说,“当初我走得急,忘了和你说,大师帮人去执进入识海,识海变化后,会对人生活造成影响……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?”
“我辞职了。”我对他说,“做什么还没想好。”
我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他:“而且托你们的福,我好像也有些特殊能力了。”
朋友笑了笑,“此时当浮一大白!!来来来!我去开瓶酒!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