致李子共袍(上)——再补充(一)
宋鞘2024-08-30 09:493,803

  “喂,老板,你说你交税给政府是交,交点‘平安税’给我们怎么了?”那些混混将自己的机车停在了店门前道。

  “平安税”自然就是保护费——这个名字是我祝平安起的,本来是为了向那些没有营业执照的无良商贩收取的进项。听见那三个字,我的嘴角为难地撑起一抹笑容,为我祝平安的种种罪行感到惭愧。

  但我是知道老板的,福记是正规经营。那些混混穿着皮夹或羽绒服,将老板逼到角落,堵住了试图报警的伙计,“喂,祝平安知道吗?平安哥啊,小心他分分钟买你全家的平安啊——”

  我垂着首,手里握着一瓶没喝完的烧酒,落寞地走在路中间,路边的梧桐树因为雪的厚重,被压成了荒唐的形状。其实我的步伐迈出得很慢,听着福记里面的争吵,看着流星划过。

  “诶,这小子报警了……”

  就这样,背后从争吵变成了一记记拳头打在皮肉上的闷响。

  那些混混敲碎了酒瓶,抡起后准备往老板的背后扎。

  “我尼玛,你谁啊你!”一名混混怒斥道。

  我踹倒了他,我才想起,那一脚就像你李子共袍平常踹倒我的样子,我记着呢!我想我还是不能放任不管的,我从老板和伙计的瞳孔中,隐约看见了面色通红的自己,“祝,祝平安……”

  也许是声音说得太小,也许是他们根本不信,他们眼里充满不屑,他们说:“大叔,别多管闲事——”我下意识就将靠近我的混混撂倒。

  但是接下来,就是来自背后的拳脚相加,喝了酒,我的反应还是慢了。

  我从地上艰难爬起,又被踢到雪地里,顺带将福记的桌椅给撞坏,桌面上原先是没来得及收拾的剩饭剩菜。

  雪地上一地狼藉,我被他们抓住项上的围脖拎起,我的头脑当时还是昏沉的,直到我听见了围脖的毛线被拉扯的声音,我从雪地里抓起一个啤酒瓶后,往眼前的混混的头上砸去。

  然后,我的面庞、胸口和背后,时不时就会响起拳头打在皮肉的闷响,原本完好的面庞好几次和雪与泥贴在了一起,我疲惫爬起,眼角湿润,一次次挥出缠满绷带的拳头。

  “咯吱——”背后传来木头断掉的声音。

  皑皑白雪,明明寥寥数瓣,顺着棚顶落在背后,却仿佛有了一种现实的厚重。

  我降下了膝盖,感到鲜血在皮肤上的滚烫,兴许是冬风太冷,所以一切血肉选择了自己滚烫。我努力站起身,扭头,看着那几个在自己背后拿着断掉木棍惊惶的太妹,我能看见自己呼出的水蒸气,在她们的瞳孔中我脸上有狰狞的鲜红。

  她们扔掉了手里的木棍,而倒在雪地的混混们有人仍然在咒骂,“你知道我们老大是谁吗?祝平安你知道吗?小心他买——”

  “嘘,我就是祝平安。”我说。

  他的话音未落,我的拳头就落在他的身上,依稀记得嘴里呢喃着什么,“买你平安!买你平安!买你平安——”

  老板后面说,这句话,我重复了不下二十遍,直到不远处响起警笛声——

  但我依旧没有停手。我的背后传来警察的制止声,我的手抓着混混的衣领,他浑浊的呼吸吐到我的脸上,他惊慌的眼神,深邃而黑暗,“出来混,迟早要还的。”

  我的拳头已经举在头顶,当时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挥出它了,就那么举着,直到民警彻底制服我,将我已经带着淤青的完好面庞又一次按倒在雪和泥里。

  李子共袍,潮湿而寒冷的黑色陆地,就像当初的你中枪后倒在雪地里那样,我就那么地仰着目光,看着混混们被带走,看着老板和伙计向民警解释着,一睁眼,一闭眼,我就坐在了辖区派出所里面,对祝平安来说,那是老地方了。

  “姓名?诶诶诶——”

  “阿春哪。”我拍着自己的脑袋,抬起埋在桌子的头,阿春这个老干警,在辖区派出所干了得有十五六年,对祝平安来说也是老熟人了,“祝、祝平安,你知道啊!”

  阿春当然没有等着我的回答,我看见他潦草地记下我的个人信息,但还是例行公事地询问着,“年龄?”

  我的手上锁上了镣铐,虽然祝平安这个人对这个派出所、对阿春来说也是老熟人了,但这种感觉却还是那么委屈和新鲜,我那么要求道:“有水吗?我渴了。”

  阿春似乎对我的态度很不耐烦,看着我鼻青脸肿的样子,还是给我递来了一杯水。

  “年龄?”我漱了漱口,也许是酒还没醒,糊涂道:“十八——”

  阿春停下了记录,面色凝重地看向我。

  “我想青春永驻,不可以吗?”我道。

  阿春道:“平安哥,你当然有权力永远年轻,但你没有权力扯淡你知道吗?你现在犯法了你知道吧?”

  “昂,这样。那对不起了——”

  “什么?”阿春露出惊讶的目光道。

  几年来,我常常因为寻衅滋事、打架斗殴等不法行为出入派出所。

  当然,绍叔仁的势力足以出钱了事,或者威逼利诱对方撤案,或者出钱找到替罪羊。所以,对于这样一声抱歉,他是惊讶的。

  我意识到,这样的祝平安的举止是不当的,马上改口道:“我是说,这次让你们抓住我了,麻烦你们了,对不起。”

  说到这样的无赖,李子共袍,你我也没少跟着师傅见识过,我也算是学以致用了。中途的种种曲折我就不用再提了。

  我索性被关进了漆黑的拘留所里,是阿春亲自关上的门。

  他站在牢门外,我站在牢门里面;他的背后是滚烫的光明,我的背后是凉爽的黑暗。

  “诶,来支烟。”我道。

  阿春有四十多了,头发却白得厉害。

  阿春恪守的,不是绝对的规则,虽然他对我祝平安的“平安税”耿耿于怀。

  因为已经凌晨,派出所不同白日,他抽出一支烟,是便宜的红旗渠。

  我习惯性地伸出手,没承想他却做了个假动作,叼在自己嘴里,点燃了香烟。

  “祝平安,你收了那么多平安税,当然是抽华子了,我这抽烟你抽得习惯吗?”阿春挖苦道。

  我抢过了香烟,不嫌弃地叼在了嘴里,淤青的嘴角很难撑起一个笑容,说:“也不是那么难抽嘛!”

  再抽几口,我还给了阿春,但他却掐灭了香烟,重新点燃了一根香烟,颇有种嘲讽意味地告诫我——告诫祝平安。

  “喂,别以为你还能逃。我虽然不知道你祝平安还干过什么,但是你知道你们收保护费会害死多少人吗?你们这些黑社会,出来混,迟早是要还的。”说完,阿春扭头走了,我注意到了他身上崭新的警服,露出羡慕的目光。

  他的方向,他的身影逐渐消失,原先被他挡住的光芒刺伤了我的眼睛,我眼角通红、苦楚,却仍看着那个方向,久久不能回头,直到灯光变得昏暗,世界进入夜的死寂之中。

  我背靠着墙,余光像碎了的玻璃,打在因为潮湿的被褥。就那么一个短暂的夜晚,我享受到了久违的宁静,是那种再不用为外面世界的苟且而烦恼的宁静。

  共袍,我发现,祝平安和吴归,是两个人的人生,我却逐渐忘了后者的故事。

  那晚,我想起了第一次卧底的自己,喝酒我是会的——那时酒量其实并不好,你递给我的也是红旗渠,第一次教我该怎么抽烟,你说要将自己扮成和那些瘾君子一样的人。

  然后,我的生活就一发不可收拾。

  那场大火以前,我一直排斥着祝平安的人生;来文城以后,我尝试将祝平安的人生当成一剂解药。

  我在梁颜允的世界消失,你我因为“佛香”和绍叔仁的瓜葛,而只有真正成为祝平安,我才能要求自己去做到这些。

  “吱呀——”

  不知道过了多久,牢门被打开了,身体像陷入黑暗的泥沼,我艰难地爬起,举着缠满绷带的手挡住刺眼的光,我被单独喊到了一个昏暗房间,眼前出现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。

  那间屋子有扇半掩的窗,窗沿上有零碎的融化积雪。

  他吩咐民警解开我的手铐,桌上亮着一盏台灯,我勉强看清了他的面庞和轮廓。我警惕着,发出询问。

  “吴归,警号501503。”

  听到这个,我难免出了一身冷汗,直到他将自己的手机通讯录拿给我看,最上面的号码是我使用的那个和老张联络的号码——

  而我在老张牺牲后,我按照老张生前的嘱咐,不止一次拨打了老张让我记住的那个电话号码,至此,我才放松了警惕。

  我舒了口气,身子却不自觉往身后的窗后退,直到他伸出长满老茧的手抓住我的胳膊,而我的手也牢牢抓住了背后的窗沿。

  “没事吧?”他说。

  “没,没有。”黑夜,替宇宙回答了,月亮没有太阳以前的颜色,融化的白雪回答了眼泪有多么滚烫。老张牺牲后,我像与全宇宙失联。那些日子,和过去几年一般漫长。

  共袍,在病床上睡了那么久,你还记得自己的警号吗?还记得当警察的初衷吗?可能,我等不到你的回答了。

  一片枯黄的梧桐叶,比一片雪花重。

  文城的雪,埋葬了梧桐树叶的凋零,孕育着新的春。我在月光下,敏感得像一匹伤痕累累的野兽。

  你我该怎么称呼他,他是你的熟人,所以我就不再透露他的姓名。

  老杨,我那么称呼他。

  “老张,牺牲了。”我道。

  这句话,让他停下了举起打火机的手,等到他点起火束,附和简单的一个字:“嗯。”

  我问道:“我能知道他埋在哪吗?”

  “还在冷柜里,按照家属的意愿,火化以后由我们将骨灰带回去。”他说。

  我问为什么要等,老杨解释说,这是家属找人算的一个日子,马虎不得。

  我扒拉着自己的脸,就像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的时候的样子,脑子里捣鼓着些什么。

  “能跟你打听一个人吗?”我揉着眼睛道。

  “是陈卫军,还是李子共袍?”老杨坐在椅子上,一脸疲惫模样。我坐在窗沿的墙边的地上,拧成川字的眉宇顿时舒展了起来。

  我说:“好,现在变成两个人了。就他们。”

  额,其实,我原本打算问的是陈卫军——

  如果你偷看了我给梁颜允写的信的话就应该知道缘由了。

  哈哈哈额额。

  如你所想,你的确是“买一送一”送的那个。

  “陈卫军被我们送去了医院,经过了手术并度过了危险期以后,被我们警方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。”老杨的目光变得犀利,“这家伙不简单啊!在他身上,还有一桩案子,得麻烦你平安哥查查——”

  至于是什么,我后面再提。

  老杨叼在嘴里的香烟燃到了尽头,这个时候天比先前亮了一些,说:“至于李子共袍,在老张牺牲的当晚,他从三年的昏迷里复苏了。我为什么会知道?哈哈哈额额,那个臭小子,得喊我一声舅。”

  好小子,你藏得够深的,只知道你是北方人,还不知道你有那么一个舅舅。

  我扑哧地笑出了声,用力捂住自己的嘴,尽量压低了自己的音量。

  至此,冬日的太阳又一次在文城的海岸线爬起。

  老杨也许明白我的故作坚强,递给我香烟和打火机。香烟叼在嘴里,我按响了打火机,也许是火束让眼泪变得滚烫。

  

继续阅读:致李子共袍(上)——再补充

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

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

释然了,然后呢

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