致李子共袍(中)
宋鞘2024-06-28 21:299,197

  明明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海有一个属于我的缺口朝我涌来,像是要拥抱我,我却害怕着,只能朝着无人处逃去。

  有些时候,我庆幸地跳进了孤独水手的渔船里,从海的这边到了海的那边,躺在摇晃的船只上,就像躺在了海的肉体上,头顶就是整片文城的蓝天——

  多少人都想要拥有一片自己的天空,就像那些南飞的飞鸟憧憬着人类炙热的陆地。

  闲暇之余,我看着张大江为我洗好的照片,上面是我在文城拍下的一些风景,有在海边依偎的老人、在天空翔集的飞鸟、孤独的水手、卖花的女孩、海街寺庙前扫雪的小和尚、一闪而过的老张的面庞和自己的臭美模样。

  哈哈哈额额。

  “喂,平安哥,我们找到仁伯的儿子儿媳还有翟狄了。”

  下了船后,我准备换乘了公交的时候,公交上的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,脸上的胡子开始遮掩我的伤口,文城的冬天没有让脏兮兮的衣服散发出异味。

  我像一个流浪者,走到了一个无人的位置戴上耳机坐下,看着文城冷漠的日光将飞鸟的影子烫黑,循环播放着风子的《无脚鸟》,“我是一只没有脚的鸟啊/愚蠢地扇动着我的翅膀/累了就在风中休憩/我不能落地/直到我死去……”

  下车之前,车上除了我和司机,再没有别人。我擦拭了座位,下了车,来到了文城的郊外。

  在那里,发生了一起车祸,那架人仰马翻的小轿车,主驾驶位上坐着翟狄、车后座坐着绍叔仁的儿子儿媳,他们都没有系上安全带,所有人的身子可以说翻转了血肉。

  我本寄希望于他们,我所剩的时间不多,我攥紧愤懑的拳头挥向追杀我的家伙,直到在雪地上看见地上的鲜血结上了一层薄薄的新霜,我才停手。

  “又是谁让你来杀我的?”我说。

  我从他身上找到一包香烟,听他说出陈昭宇的名字,我冷笑道:“那这次又是因为些什么?”

  “你在说些什么啊?不是绍叔仁指使你们,杀死娟姨的吗?”

  话音刚落,我放下举烟的手,看着雪花落在他惊愕的眉宇,像一艘巨大船只坠向冰川,“哦,说来听听。”

  直到他向我展示出一张模糊的照片,大概是从监控上截下来的画面,娟姨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倒在画面角落。

  我不做停留,对比着手机上的两张照片,确定了画面上的那人,是绍城南。

  烟灰在冬风的怀里被肢解,看着翟狄几人的尸体,看着一切都是徒劳的结果,我意识到,并不是我不知道敌人的心脏在哪,而是我短暂忘了怎么握刀了。

  现在距离真相最近的人,恐怕只剩下了绍叔仁而已。

  “告诉我,你们老大在哪?”我道。

  陈昭宇是一个孝子,娟姨死后的那几天,他一直就在她的棺木旁,除了正常的生理需求以外,他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。

  我需要一个和他独处的机会,直到他带着几个手下去海街寺庙,替他的母亲在佛像前还愿——他终于支开了手下。趁老和尚带他去香房,我混在了热闹的人群里,跟了进去。

  气球挡住了视线,我都会感到慌张,海街寺庙前,那个算命的阿姨还在那等着生意,梧桐落叶上的霜,和她的头发一种颜色。

  陈昭宇的几个手下在一旁讨论着,她算得准不准。

  我等在那尊观音像前面,背靠着那棵挂满福带的梧桐,日光将观音像的影子拉长,我努力抬眸看着摇曳的福带,只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的那条,上面写着平安顺遂的字样。

  我看见老和尚走出了香房,那里面只剩下陈昭宇一个人了。我将香烟插进观音像前的泥土里,怀里揣着装上了消音器的手枪,往那片被白雪覆盖的灰色瓦砾下走去。

  吱呀,门出乎意料地被事先拉开,我和陈昭宇四目相对,他很快认出了我的一双眼睛,我用枪顶住他的腹部,我警告他:“往后退,进屋子里。”

  晦暗的香房,全靠虚掩的窗施舍光芒,他说:“祝平安,我日你大爷!”

  在我不留神的一霎,陈昭宇的拳头落在了我的脸上,他本来想要夺走我的手枪,但我事先将枪口上升到了他的脖颈处,我擦拭着嘴角重复裂开的原先结痂的伤口,“节哀啊!”

  “都是你和绍叔仁干的好事——”

  我打断了他,说:“别,别扯上我。”

  我将手机扔给他,说:“你要找这个人?”

  我的目光在他的瞳孔没有移动过,我枪口所向就是一尊佛像,供奉的香火里埋葬着雪花的尸体。就像香火上一颗火星掉进深渊,陈昭宇瞳孔的光亮朝更深处的黑暗陷去,“你见过他,果然是——”

  “别着急。”他只要往前半步,我的食指就会离扳机紧一分,我说:“我给你看的,是谋杀绍叔仁的画面。这么看来,这个家伙不是你找来的。”

  陈昭宇开始觉得荒谬,他的影子在地板的光亮中被桌角肢解,他说:“你别乱扣屎盆子,话说当时还是你们先开枪的。”

  我想,他指的是在停车场那场火并。

  “所以,你也不知道他是谁?”我道。

  他咬出了废话两个字,门外传来敲门声,我举着枪示意他不要乱说话。

  陈昭宇招呼着他们离开,自己还会留下来待一会儿。

  “他是绍城南,绍叔仁的儿子,名义上的,不是亲生……”

  我和陈昭宇解释着绍城南的身份,窗沿上飘落的雪花,已经从四五瓣到半片,我说:“你妈比你聪明,知道借刀杀人,但是我想,绍城南这把刀已经不想再被束缚了。意思就是,你妈操控绍城南谋杀绍叔仁,但绍城南为了摆脱束缚,连你妈一块解决了,不然我没办法解释你妈的死因——至于,你妈想要杀绍叔仁,估计是因为你利用尹昌,但最后被绍叔仁识破,知道绍叔仁不会放过你……”

  “证据——”

  “证据就是,绍叔仁被暗杀当晚,那些消失的保镖,我想你找到他们,比找到我容易得多。”说着,我将他们的身份和地址都交给了陈昭宇。

  “你来找我,不会就单纯为了这事吧?”他道。

  “在眼镜、肥佬和黑鬼他们,忙着吞并绍叔仁地盘和生意的时候,陈昭宇你倒是很沉得住气嘛?”我像是事先开了枪,子弹正中陈昭宇隐隐作痛的自尊心,“或者说,你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,警察、黑鬼他们还有绍叔仁。”

  陈昭宇安静地坐在蒲团上,埋着头点燃了一根香烟,用手撩拨着起皮的脸,“出来混,迟早是要换的。落井下石吗?”

  陈昭宇叼着香烟,整张脸抬起来看着我,那尊佛像就盘坐在高台上,我的枪口仍然没有放下,“随便你怎么想,我来是想和你做笔生意,解决掉眼镜、肥佬和黑鬼他们,当然,包括绍叔仁。事成后,文城的生意,你占一半。”

  “怎么?平安哥,你也要反水了?也对,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。”陈昭宇道,“一半太少了,我七你三。”我故作将枪口往上抬了几分,对准他的脑门,“怎么了,我出人出力,还赔上了我妈的命,我就不能要些补偿吗——”

  话音未落,我扣响了扳机,子弹击碎了陈昭宇背后的蒲团,他举烟的手抬起后短暂停下,脸上露出一副讥笑,“生意你六我四,但是地盘五五分,这是我最后的底线。”

  他从背后的蒲团站起,向我伸出了自己的手,我没有和他握手的心情,在我扭头将门打开一道缝时,房檐几片洁白的雪在眼前飘落。

  我听见了手枪上膛的声音,文城的日光像一道剑痕披在分开我晦暗的身体,眼前就是触手可及的人海,我想那时候陈昭宇的枪口已经瞄准了我的背后,他道:“祝平安,你有没有想过,杀了你我就能拿到全部。”

  我说:“你那是,白日做梦。”

  我将房门打开,晦暗的房间一时被文城的日光照亮,如果我是他,我会把枪收起来。

  雪停了。

  在熙熙攘攘的人海里,有人举着小孩在梧桐树上系好了福带,红色气球被梧桐树梢积雪的厚重阻挡,小和尚用手擦去了地上菩萨石像的雪,那根香烟被雪埋了。

  我和一个一个人擦肩,在雪地上踩着别人的脚印,也留下了自己的,只是转身的功夫就会消失。算命的阿姨被陈昭宇的手下刁难着,估计张口就是打算索要所谓的“平安税”了。

  我出现在他们的身后将他们轰走,陈昭宇招呼他们和他一起离开了海街寺庙,他们嘴里一边走,一边念叨算命的阿姨不成文的规矩,“什么对死人没什么话说的,还收二十块……”

  我扭头看向她,弯下腰帮她拾掇着地上的招牌,说自己打算找她也算一卦——我想知道自己的归宿,她说着我听不懂的文城方言,示意我伸出那只烧伤的手,我顺便谈起了自己刚刚过了生日。

  她脸上的肤色就像带着铁色的黄土,皲裂的手和我的伤疤相触,就像山川遇见了山川,等待着雨水冲刷出平原。

  她的眼睛像沙漠中的一眼泉,她将手掌还给了我的袖口,向我露出一张笑脸,说出了我听不懂的文城方言——我记得,她是会说普通话的,即便那是带着口音。

  她挥手,示意我离开,后来我知道那几句话的意思:“杀人放火金腰带,修桥补路无尸骸……”

  我实在没辙,她推搡着我递钱的手,示意我离开。我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,离和陈昭宇约定好了的去了结眼镜、肥佬和黑鬼他们的时间还早。

  我戴上耳机,用帽子遮住脑袋,路过相互玩雪的南方人——那是在文城的海边,听见故乡的口音时我停住了脚步,目光朝他们投去——那应该是他们第一次来北方看雪,会在雪地上写下自己的、朋友的姓名。

  也许是留意到了我的目光,等他们朝我原本的方……向看去,我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背后,耳机里播放着宿羽阳的《重逢》,“多年后我又回来这里/久归的客某种默契/心疾未愈何故探往昔……”

  我回到了富贵二十一巷,那时已经傍晚,原本在楼道的血迹被抹去大半,再不济的被他们用广告遮住。

  我警惕地将钥匙插进锁孔,推开门后检查着屋子有没有藏人的可能,只见那晚因为打斗将家具打坏的一地狼藉:倒地的椅子、突兀的衣柜门、碎裂的镜子等等。

  打不开灯,只能用打火机的火束照亮自己,或是对面楼房久违灯火射进屋子里——我努力抬眸,原来就连那一点光芒,都是他们即将搬离这个旧巷子前的余光。

  那树老桂花被积雪压着枝桠,从楼房下朝夜空看去,那就像待在了一束井里面,看着桂花和雪回归陆地的怀抱,而没有一片天空是属于我的。

  这些日子,让我感到憋屈、愤懑和不甘。

  我看着星辰闪烁,就像夜空的心脏在跳动,积雪落地的闷响,是心脏跳动的声音。

  我从屋子里面换上了几件御寒的衣服,在楼下准备迈腿离开时,三楼小树家阳台的光亮起,那束光让我看见了雪地上的影子,我不禁思索着陈卫军的心情是怎么样的,然后扭头离开。

  到了我和陈昭宇约定的时间,他找到了眼镜、肥佬和黑鬼的下落,前两人都待在了会所里面,晚上回家的时候会路过郊区——陈昭宇准备在那动手,剩下一个黑鬼在福记吃宵夜,留给我解决。

  我和手下待在了车里,派人去剪断了福记的电线,他们不得不事先打烊了。

  黑鬼带着手下就在雨棚里面吃夜宵,只有七八个人,不确定他们身上是否都携带着枪械。

  陈昭宇发来了消息,说眼镜和肥佬的尸体已经被埋进了土里,我告诉了他在福记汇合——我待在车里,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。

  我说:“着急什么,收起来。”

  我将后视镜挪正,眼前的转角就是路灯,灯下是溢出的垃圾。我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,显示那晚文城还会下雪,并且会持续大约五个小时。

  等到他们吃饱喝足,我们已经事先扎破了他们的车胎,独独留下了黑鬼经常乘坐的那辆,他只带了一个兄弟上了车后,准备往郊区驶去,其他人都留在了原地等拖车或是步行——这正是我想要的。

  等他们的车驶到了郊区的马路——附近是田地和火车轨道,我们假装制造了撞车,我抽着香烟坐在了车里,等开车的小弟向我们逼近,我们的人下车假装和他说理,实则已经用手枪制服了他。

  等他们走近了汽车,发现黑鬼已经从另一边的车门偷摸溜走,跑进了郊区的田野里面。

  “安了,平安哥在那。平安哥,要我们帮忙吗?”

  “哐当哐当——”火车驶过。

  “为什么非要,逼我杀人呢?”我呢喃道。

  我抬起举枪的手,在冬风和呼啸中摇手,路过郊区和田野边缘的路灯,它的光芒暴露了黑鬼的踪迹,田野上长满了冬的死寂。

  那些轨道上的电线杆的电线在光的照耀下,在雪地上像一把竖琴的琴弦,我举起了手枪像个拨弦者,冬风的呼啸、死者的哀嚎和我的枪声混淆在一起,成了一张送行的乐曲,“砰——”

  枪声响起,我放下了枪,转过身,这次我走回了大道上,上面站满了和我一样沾满鲜血的人,那个死去的人就像曾经的吴归。共袍,我也曾亲手杀死了自己。

  我留下了几个兄弟去处理那具尸体,等我驾车返回了福记的时候,等着我的却是又一幅血腥的场景。陈昭宇他们来的早了些,他们和黑鬼的手下发生了争斗,倒在地上的有七八具尸体——

  拜他们所赐,陈昭宇脸上多了一道疤,我调侃道:“喂,有型喔!”陈昭宇的胳膊放在桌子上,嘴里喝着福记里面的酒——估计是偷来的——福记的门被撬开了,“没你有型,烧伤男——”

  我们互相调侃着,我问他你知不知道雨棚里面,那里面有着一个类似焚尸炉的装置,我问他知不知道,尹昌的尸体就是在那个机器里被烧成了灰。

  他抬起了眉梢,喝醉了的样子,突然有了兴致道:“好家伙,我研究研究,刚好,一地的试验品,比吸白粉刺激。哈哈哈额额——”

  “哦,对了,留了件礼物给你。”说罢,陈昭宇招呼手下的兄弟放下尸体,打开他们汽车的后备箱拉了一个人出来——是陈思江,“这家伙,在海街寺庙一直跟着你,我看他不对劲就给他绑了。怎么办,你自己拿主意。”

  话音刚落,陈昭宇将自己的枪递给了我,我的背后已经燃起了火光,陈思江跪在地上的影子在墙上被烫黑,他衣不蔽体地移动着自己的膝盖,在雪地上擦出了两道血路,他的口腔被自己的袜子给堵住了,我嫌弃地拔出来后扔在了地上。

  “平安哥,平安哥,我错了我错了,我有钱,我,我把钱都给你,我买我自己的平安,我买我自己的平安,平安哥——”

  也许是也喝了酒的缘故,我走近了那尊观音像前面,陈思江的磕头声被尸体扔进炉子的声音覆盖,我拿下那尊观音像后放在了陈思江的面前,怎么喊他都没用,我索性将枪口顶住了他的脑门,让他抬头。

  火光就在我的背后,能看见他眼角晶莹的泪珠,敲了敲观音像,“诶,你不是也想杀我吗?要不你多拜拜菩萨,看看它能不能保你的平安。”

  “噗——”陈昭宇把喝的酒都喷出来了,溅了一地都是,嘲笑着我比他醉得还厉害。

  我用手扶着下巴,也许是在为自己的罪忏悔,这样的姿势能让人不发现我流泪,假装思索了一番后将观音像摔碎,那尊观音像还没有雪花的颜色皎洁,发出的声音倒是比尸体扔进火炉的响声要清脆,“或者,你把它嚼碎了,也算把你自己的恶果给嚼碎了——”

  话音刚落,火焰熊熊将眼泪变得滚烫,眼前的世界下起了磅礴的雪,雪花寥寥数瓣,仿佛有了现实般的厚重,压弯了陈思江的脊梁。

  我听见陶瓷在他的嘴里咀嚼的声音,丝毫没有一丝快感,打火机半天都按不响,背后的火焰已经越烧越旺。

  陈思江满嘴血地抬起头,那双眼睛里的我满身污垢,我厌恶他眼里罪恶满身的自己,厌恶祝平安这个人,我踹倒了陈思江,一个人去淋雪,一个人去收留一个世界。

  “喂?祝平安,找你的!”伯先生将电话打给了陈昭宇,那说明我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——或者说,他当时已经想到了利用陈昭宇来掣肘我的办法。

  那个炉子散发着焦臭,我踩着碎成一地的观音陶瓷,像是闻着变质的良心,像是踩着碎成一地的体面,我从陈昭宇的手里接过了电话,故作轻松道:“喂,伯先生,我这边怎么样了?”

  我回头看去,炉子的火和雨棚的雪,我走在那条混淆了鲜血、泥土和白雪的路上,“火还在烧呢?或许,能烧得再旺些,就差绍叔仁的尸体了。”

  “祝平安,你让我感到恐惧——你让我意识到,我和你们这种人,其实本质没什么区别……”伯先生仍然用着外省的口音。

  我的一点黑和一点火光淹没在下雪的世界里,抬头就是整片夜空,但只有死亡才能让我拥抱,“我没有心情,去了解你的心情。告诉我,绍叔仁在哪?”

  “你还记得那个小村庄吗?那个让你毁容的地方……”伯先生说,最开始那里是由尹昌,利用当地的废旧化工厂,效仿他们当年生产“佛香”的样子,秘密建造了一个生产“佛香”的作坊,所以自己一开始只想解决尹昌。

  但是绍叔仁绝不会放手这样的机会,在解决了尹昌后顺理成章地接手了一切,陈昭宇对父亲的死耿耿于怀,于是他任由陈昭宇和绍叔仁争斗,但疏忽了群龙无首下的文城,那些残党会为了钱而顶风作案。

  “我呢?你凭什么认为,我就会服从你,会选择活命,而不是金钱。”我说。

  “我没办法确定。但你当初能够去找回那些毒品——即使最终阴差阳错地毁于一旦,这些足以证明短时间里面你需要找到一个新的依附。”伯先生最后承认,“是的,你并不是我的唯一人选,陈昭宇也一样,我本想对绍叔仁‘网开一面’,由翟狄去接手一切,但他还是做出了那让我‘为难’的决定——至于他的‘儿子儿媳’,就得问他自己了……”

 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,虽然并不完整,但已经足够了,剩下的,由绍叔仁去告诉我好了。我将电话还给了陈昭宇,陈昭宇已经喝得烂醉,嘴里一直在问候伯先生的爹娘。

  我环顾着四周和我一样的人,我努力思考到底谁会是眼线,但当时喝了太多酒,陈昭宇将手机递给我示意道:“一起啊?”

  我闷了几口福记的酒,凑到手机旁,不知道问候了多少伯先生的爹娘,陈昭宇后来嘴硬说绝对没他的多。

  那晚,等一切都了结,雪已经下了足足三四个小时,我们就趴在车里瞌睡,再打开车门的时候,积雪已经到了脚踝。

  火焰不再,路灯依旧闪烁,天还没亮,我已经沉沉睡去……

  “吴归、吴归、吴归……”我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醒来、下车和上车,老杨拉着我一大早兜了一圈旧城区,我敲了敲后视镜里的自己——黑眼圈好重,“陈昭宇和我,准备扮成毒品原料供货商,混进村庄里面后解决绍叔仁。与其让我们白白送死,不如让他们替我先死……”

  “诶,那个福记的老板是外省的吗?”老杨道。

  我回答,应该是吧!

  红灯。

  车停下。老杨掰断了一半油条给我,味道还是那么柴,孩子们在父母的车上瞌睡,雪已经停了很久。

  “诶,你是怎么找到绍叔仁的?”老杨试探道。

  我装作又睡了过去,这次,老杨没有叨扰我。

  绿灯。车开了。我就那么闭着眼,能感受到日光烫过肌肤的感觉。我回到了富贵二十一巷,用红色颜料大写着拆字的墙上,张贴了新的告示,上面写着拆迁时间定在两个月后。

  租给我屋子的房主事先和我商量了,我说自己很快就会搬离这里。

  那几天,我都在收拾着自己的屋子,或者,是帮助小树家搬运行李,像当初陈卫军帮我那个样子。

  我在墙上的日历画上了一个日期,那是我们去和绍叔仁做了结的日子。

  老杨他们已经在那侦查了村庄,但在发现村民对外来人有戒备心后,他们就立刻停止了自己的侦查,只在村庄外围监视着进出人员。

  警方会帮我们拦住真正的原料供货商。

  我等着昼夜交替,擦拭着手上的枪械,思索着各种突发对策。自己这张脸实在是太显眼,而胡子可以在一定程度遮掩。

  要不是为了洗漱,我根本不想去交水电了。那段等待的日子里,我居然能够静下心来,去海边走走、在雪地扔雪球和喝得酩酊大醉——

  共袍,我想起来了,师傅埋在那树桂花下的酒,我在老桂花树下醉死的时候,我终于又想起了。

  如果能回去,我一定要把它挖出来!奇怪,我才发现,我才发现几年来,我都没有开始憧憬过,如果我不再是祝平安的话,我会去做些什么?

  帮妹妹将山茶花种满屋顶、认认真真地去再谈一段恋爱、好好和你唠嗑唠嗑我的光荣事迹、去抱抱老张在我耳边念叨了好久的孩子……

  原来,有那么事可做,我却现在才开始想——是老杨提醒我的。

  陈昭宇弄来了几辆相似的货车,上面摆满了一些货箱,货箱里面做了一些掩饰,而掩饰之下则是武器。

  我们用货箱做掩饰,在车厢腾出一部分空间,我们就躲在了货箱背后。

  伯先生说,每次这种场景,绍叔仁都会在场,因为供货商只认人。

  陈昭宇和我,也待在了那些箱子背后。

  “抽烟吗?”他说。

  “你不怕闷死吗?”我道。我们准备了一些以假乱真的原料。

  在车上,我们一路颠簸,一直由北向南去。

  我们在小货车,能透过一面玻璃,模糊地看见车外的世界。

  乌黑的山林,听不见飞鸟投林的声音,能看见骑摩托者的背影。

  我无聊得和陈昭宇说起话,讨论他的父母和绍叔仁的关系,“啊,他们曾是一起下海的兄弟,谁想到他们居然干上这行。我那死鬼老爸,生怕我和他们学坏了,就一直把我扔在乡下,但他没想到我都是和他学的……”

  车停了。

  我们听见火车驶过的声音,哐当哐当,然后是两面透风的桥墩。等铁道员拉闸,我们的车辆又动了。迎接我们的人群里面,没有发现绍叔仁的身影,货物已经开始逐渐被搬下了车。

  “怎么说?”我和陈昭宇事先都还上了工人的衣服,戴上了帽子,伪装成搬运的工人去亲自寻找绍叔仁。

  他们已经掏出刀割开了一个箱子——我们折返回去,我环顾着人群,看见了人群中有人拿着对讲机。

  我祈祷伯先生没有欺骗我。

  太阳像是烧红了远方的轨道,驶向北方的列车像是逃离火海。我在乌黑的山林里面迷失了,在辽阔的田野里彷徨,呢喃道:“到底在哪?”

  火车哐当哐当地在背后驶过,一并还有风声的呼啸,我的目光停在拿对讲机的人,等他的目光往上抬时我已经走到了车后。

  “在哪?”

  在我和陈昭宇继续搬运货物时,我停在了货车的后视镜前面。

  “怎么了?”陈昭宇愣神道。我的目光在后视镜的那个铁道员,他是唯一一个还拿着对讲机的人,背对着我们坐在了椅子上。

  我回眸看去,看见了那只袖子,看见他伸手拿水杯的动作,那只袖子只系好了一只扣子——那是绍叔仁的习惯!

 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,就在他回眸的一瞬间,我看见了那双颤动的黑色瞳孔,那是绍叔仁的脸!

  “杀了他们!”绍叔仁几乎是喊出来的。

  “砰——”枪声响起。绍叔仁往田野间的雪地跑去,我们被火车和枪战拦住。警笛像当初一样响起,惊扰了山林的飞鸟。

  等火车通过,陈昭宇他们被警察和枪战包围,我自顾朝着绍叔仁的方向跳进了田野里。

  田野上的积雪,有效地阻碍了绍叔仁的速度,我抬起自己举枪的手后将枪口对准了绍叔仁背后。

  夕阳和当初般在我背后的山林落下,一并将我在雪地上的影子烫黑。

  警笛在我的背后越来越近,像是在提醒我自己。

  我的食指已经贴近了扳机,我可以像杀死黑鬼那样开枪,但我努力压下了自己的枪口,然后开枪射中了绍叔仁的膝盖。

  一枪,绍叔仁倒下了;一枪,我打中了他举枪的手。

  冬风吹乱我凌乱的头发,等他彻底被警察给抓住,我也假装自己被抓住,顺从地放下了手枪,和绍叔仁被关进了一个警车中——

  路过一个担架的时候,医生正为陈昭宇拉上白色布盖,陈昭宇的血在布盖上,和当初扫黑除恶的标语底色一样。

  “仁伯,你可真是怀念你的儿子啊!但我很好奇,你怀念的到底是哪个儿子?”车里放了录音机,在暗处。

  我请求老杨,给我一个,亲自从绍叔仁口中问出,当初绍城北和“佛香”案的真相,我一直在用绍城南和“佛像”等词汇,去刺激眼前这个彻底白头的男人。

  我试图想象,一个身中数刀的男人,面对这样的场景应该很从容吧!

  “你居然狠心到,将自己的‘亲生儿子’和儿媳给杀了。”我指的是假的绍城北。

  “他不是我的儿子,他是我的侄子。”绍叔仁终于开口,他倚着自己的白头,眼袋像两艘船帆,目不转睛地盯着车顶。

  “你儿子呢?哦,你儿子为你报复娟姨,杀了她以后逃走了是吧?”我嘲讽道。

  绍叔仁弓下腰,手掌抱在脑后,道:“哈哈哈额额,我不知道,该不该感谢她。”

  “什么意思?”我靠在车窗,像是头倚着一窗之隔的世界,外面又开始了下雪。

  “我本来想,去找到那个家伙,谁知道他被娟姨找到了,娟姨想要利用他来杀了我,就像他当初杀了我唯一的儿子一样——我再说一遍,他,绍城南,不是我的儿子!他,是我发疯的老婆,和我那该死的哥哥的野种。而死了的‘绍城南’,其实是绍城北。是我,因为怨恨,想要夺走那个疯婆的一切,包括她儿子的成功。

  “当初,我无意发现了绍城南和我没有血缘关系,那时候绍城北和绍城南都已经接近高考,绍城北因为身体的原因需要休学一年,白血病,在匹配他们兄弟的骨髓的时候发现了真相。因为绍城南的成绩好,因为我想要报复那个疯婆,我就在他们高考以后,让绍城北取代了绍城南的成绩,并让他以绍城南的身份去上了大学。

  “这些,我只和陈圣德——几个交命的兄弟说过,我将真正的绍城南留在了身边,并让他以绍城北的名义处理生意,以便将来真正的绍城北回来了以后,能顺顺利利地接手我的生意但是,我没有想到,我的儿子在念大专时期里面,和那些误人子弟的家伙,染上了毒瘾……”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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