致吴归
宋鞘2024-06-28 21:262,681

  吴归:

  见字如晤,展信舒颜。

  吴归,很巧啊,文城的一场初雪先我的墨迹落在了纸上,然后,在文城的黑色陆地上留下冬的一场平仄。抬起笔的那天,我的眼底有了一片海洋般,我的嘴角挂着泪水的咸涩,我在信上潦草地落笔,“释然了,然后呢?”

  吴归,七百二十四天前,我曾剪短了自己的长发,行李上从打湿了故乡的细雨,到落满了文城的雪,辞去了写歌的工作后,我前往了文城,在自己的母校,当了一名图书管理员,在富贵二十一巷租了一间一室一厅。

  我住在三楼,二楼前有一棵桂花树,我闲挡光,所以租了三楼。就算是,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“收留所”。

  吴归,你说你认为我适合短发,七百二十四天前,我便剪短了自己的长发,我给了自己一个期限,也给了你一个期限,等我长发及腰的日子,我便放下你我的全部。

  还记得我们在海街寺庙里抱走的那只橘猫吗?回到文城后,我觉得这一室一厅的屋子,难免有些空旷,于是我打算去养一只猫。庆幸的是,小猫没有被领养走。

  我停笔,抬眸向它经常打盹的地方投去目光,它经常会把自己蜷成一团,就像一个毛线团,我又想起了自己给你织围脖的时候,那一团团毛线团,所以我给小猫取名“毛线团”。

  我偶尔会把毛线团带去学校,因为学校里也有很多小猫,但有一天,毛线团跟着我溜进图书馆,不小心抓花了一本书后,我撇着嘴替它全款赔偿了那本书,还不免挨了主任一顿批。

  那是一本《牛虻》,你曾说你喜欢这本书。我蓦地发现,自己很久没有安静地读一本书了。

  初时,我念着伏尼契的文字,思索着,为什么牛虻会在最后用书信的方式,向琼玛解释自己的遭遇?这个疑问,我埋在心底也有两年了。

  而这,不是我对生活唯一的疑问。

  对于生活,吴归,我的另一个疑问,是开头的那一句话,“释然了,然后呢?”我买了一辆电动车,上下班都会挑能够路过文城的海的路线,过着可以没有你的生活。

  吴归,雪停了。

  你现在在哪呢?

  过得还好吗?我很好。

  在文城的这两年,我和母校熟稔的师长们重逢,他们鼓励我去考研,我最终也这么做了。

  我的脸皮厚,经常会混进大学生的教室里,去听我喜欢的课程。

  慢慢地,等学校里的椿树树叶结满霜红,等一季山茶花谢落,等毛线团已经胖成了球一样,我的头发也慢慢盘肩、及腰。

  最近,我也收到了自己考研复试的信息,放下手机,我整个人倒在床上,我环视着这个被自己用两年时间,收拾出来的“小家”时,我意识到我又不得不离开它了。

  新租客是一家三口,来看房的是母子,男孩很活泼,他主动地告诉我,他叫小树。我和他们约定,大概年前我就能把房子收拾出来。

  在短暂地告别文城之前,我拖着行李,在巷子口咽下一碗粥,去了一趟海街寺庙。

  我看着那树飘舞的红色的福带,福带上的字迹已经模糊,我找到了自己的那条福带——我在尾巴上系了一个结,所以还是从椅子上一蹦一跳,就解下了它。

  我将电动车留在了学校,毛线团也是,拖着一箱行李就奔赴机场。

  吴归,你还记得初来文城时,我们曾在海街寺庙中,对着佛祖许愿吗?

  当初,你没有告诉我你许下的愿望,我也没有告诉你我的。现在,我告诉你我的:佛祖保佑,佛祖保佑(心里连续默念两遍),我希望爸爸妈妈健康长寿,希望房价不要再涨了,不然吴归拖家带口的,哪还敢娶我?还有,我希望,在我和吴归的婚礼上,能播放我为我们写的一首歌——

  但是,吴归,我们终于还是错过了。我一个人拖着行李来到文城,又一个人拖着行李离开文城;我曾将自己的长发剪短,又等到头发长长。我给了你时间,也给了自己时间。

  下飞机后,我像结束了一场“流浪”。

  我去了你家,我习惯用手掌拍门,但还是小心地换成用关节敲门。门突然开了,走出来的是一个男人,我顿了顿,往后挪了挪,认出了那是你唤作师傅的中年男人。

  他向我点了点头,就往楼下走,我听着他的脚步在楼道响,我终于回神,也急促地跟了下去。我像是能找到你的踪迹,我喊住了他,与他隔着一段距离,他停下脚步,我的脚步也变缓,在他的背后停下,“您好。”

  “你好,你是梁颜允吗?”他扭过头,脸上挂着微笑。

  “嗯。”我说,“您,认识吴归吧?”

  他的眼神向下,又抬眸看我,点点头。

  我试探地向前迈出几步,手抓住挎包的带子,说:“那您知道,他在哪吗?”

  他摇头,我还是往前,甚至摊开了手,说:“那你知道,他有留下些什么吗?给家人、给朋友,给我……或者其他人——”

  他还是摇头,这次我停下了脚步,失落地转身,说:“打扰了——”“是我没办法告诉你——”

  他说。我顿了顿,转身看向他,他解释道:“梁颜允,你应该不再期待吴归的任何音信,除非他自己站在你的面前,否则,那意味着我们都永远失去他了,这是我唯一能告诉你的。”

  他转身,准备离开。

  “您,能帮我个忙吗——”我说。

  我要到了你们单位的收信地址,我想把这封信寄给你。

  后来,我去看了看阿姨,吴愧已经长成大姑娘了,但她不再像以前一样活泼。我不知道自己该以哪种身份去和她交流。

  离开你家的时候,我想,我明白了为什么牛虻最后会在信里和琼玛解释一切:牛虻活着,以前的亚瑟就活着,但牛虻厌恶曾经的自己,于是,唯有自己死了,亚瑟的身份死去,牛虻才会向琼玛解释一切。

  一个人,只能用死亡,去告别从前所有,我以为那是懦夫的一种。

  吴归,就剩下一个问题了。释然了,然后呢?

  我还没有答案,我得去找这个答案了,我得继续生活。你在海街寺庙里许下的愿望,我不再好奇了。

  坐车回家的时候,我的手机打来了一通电话,里面是小树的声音,那本《牛虻》被我落在出租屋里了。

  我说,就送给他了。小树一家三口住进了出租屋,听说二楼那间出租屋也终于找到了租户,我搬走的时候远远看见了新租客搬着行李住进了二楼。

  哦,在书本的最后一页,我写下了自己的最后一首歌,名字是《释然了,然后呢》:

  “释然两个字,寥寥二十四笔,为你,当墨迹/浸透纸背,就生出了一颗泪痣/冬春,我用一纸平仄,将热泪一行,让风,折成了花/我曾以为,那会是一把赤裸的剑,于我/的心,扎出一个血泡,像一只饱含热泪的眼睛/冬春,你有系紧那条围脖吗/释然了,然后呢/朝海去吧!朝海上抛一束花,当潮起潮落/任大海剖析,陆地的瓣瓣情话,和片片风雨/生活仍会下雪,每瓣一种热烈,每瓣一种皎洁。”

  吴归,这可能会是我写的最后一首歌了,可惜,它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我们的婚礼上。我也,不会再为任何人写歌了,我就要三十岁了,你也是。

  “释然了,然后呢?”除了找到这个答案,我们都要继续生活下去,恕我,没办法祝你幸福——毕竟,你抛弃了我们的全部——那我,应该祝你些什么呢——

  哦,对了,你是一名警察,我也恍惚地明白,你,或许也有不得已的苦衷,和艰难的生活——

  所以,吴归,祝你平安。不论将来能否再见,不论我们是否都释然了,不论我们是否能以朋友的身份聊天,我都希望,余生,你能平平安安。

  好了,我也准备离开了,回文城,祝我,一路顺风。平安!

  梁颜允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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释然了,然后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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