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嘲笑着你学得有模有样的,微弱的灯光是从我们背后的楼房投射下来的,不远处就是那个废弃的工地里亮着灯的警示灯,我们站在巨大的夜幕前,看着畸形的机械在改变形状。
我说:“诶,你想去哪上大学?北方吗?”
你的脖子弯了一些,头发在往前倾斜,罩住你的脸颊,你说:“嗯,想啊!可是,我还有亲妈要照顾。不靠我靠谁啊?不能一直靠李阿姨吧?靠你吗?还是靠我哥?”
小鬼,那是我几年来第一次听你用平静的语气谈论到吴归。星辰向下滚烫,人类的头颅向上仰望,因为相隔着一个宇宙,所以我们时而没有了畏惧。
我用熟练的左手举烟,山茶花在我的右手开花,我说:“小鬼,你就不能不那么逞强吗?喜欢北方,那就去,去啊!”
后面的话,我的语气越来越弱,声音越来越小。
你扭过脸看着我,说:“谁说我逞强了。”
我用调侃的语气说着,造作的影子就在墙上,像一个牵线木偶一样被我扯着,我说:“诶,你陪人下楼的时候你是靠直觉,摸着黑往前迈腿;你一个人上楼的时候,你把楼道的灯一盏盏打开,你还是怕黑……”
我说着我的猜想,连我自己都觉得讨厌。
你身旁的书被风一页页吹开,你用手按下它。
小鬼,我猜,也担心,你会因为自己患病的母亲而留在故乡。我看着楼下,李姐搀扶着阿姨在散步。这是我不愿看见的——
我意识到这可能只是我的主观思想,后来我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,但是当时我还是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,我说:“小鬼,你的未来可以不在这儿的。”
你的头发往前遮住了你的脸,我只能看见你的下颚,只要有一句能戳破你的逞强,那么我便是“胜利”的。
你爬下了梯子,你不敢和我直视,你吐露了对我的厌恶:“大叔,今天你别进我们家门,一身烟味都臭死了。还有,我已经,不是小鬼了!”
好的。我连让你宣泄的理由都替你找好了,我是故意在你面前抽烟的。也许,也只有我们——我、吴归、老张和师傅,才能顺理成章地成为让你宣泄的出口。
我停在了你们家门前,等到李姐开门的时候,才过去了五分钟,她双手抱怀,道:“啧啧啧啧啧,李子共袍,这个剑,你是必须贩吗?”
我疲惫了一天,李姐开车,将我送回了宿舍。回到宿舍,我就去洗澡,头发没干,裹着毛巾,头朝下就倒在床上睡着。
小郑说,那一晚,我的打呼声第一次让他彻夜难眠。
我不信,除非他录音——结果,他不仅录音了,还录了视频。
第二天,支队里召开了案情分析会。
“根据李子共袍同志侦破的犯人口供和线索,我们去到了犯人描述的吴归同志被枪杀的地点,在道路一旁的石子上,我们确实发现了零星的血迹,经检测,确认是吴归同志本人的血液。”
我听着从文城远道而来的同志的报告,不时埋头翻看着吴归这些年在文城的调查,“吴归同志,于大半年前同我们文城警方失联超过十五天后,我们即使采取了搜寻措施,但一直无果。”
话音刚落,我朝支队长瞥了一眼,我明白这种事情只有上级有能力过问。
“因为条例,我们警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一直默认了吴归同志牺牲的事实。”
而吴归的信,一层层下来,光是流程就花了半年的时间。
小鬼,我们一致认为,你有了解这一切的权利。
“他是暴露了吗?”我警惕道。
“从目前的事实来看,吴归同志身份暴露的可能性不大。”文城的同志双臂撑着桌面,“吴归同志被枪杀的路段,因为大雪封路,所以只有模糊的画面和声音。而,在此之前,吴归同志没有暴露的迹象,所以我们更大的概率倾斜于,吴归同志是死于黑社会之间的内斗。”
后来我知道,在得知吴归出事的当天,支队长就已经在你们家附近安排了专人保护,直到调查清楚吴归的死因。
“那么回到案情,我们文城警方,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,一直跟踪着文城的毒贩,发现这段时间一直很平静。但就在最近,以‘祝平安’为名的毒贩势力,又一次活跃在了文城的毒品交易市场。同时,我们找到了几张老面孔,陈思江和真正的绍城南。”
我翻到了卷宗有绍城南和陈思江的那几页,直到那时,我才明白当年“佛香”案的结局就像是绍叔仁一家闹的一个笑话。
看了吴归的信后,我才明白吴归是凭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去了结这个案子。
“好了,这件案子不仅涉及吴归同志,更涉及我们当年的‘佛香’案,我们要协助文城警方,去完成当年二小队四位同志未竟的事业。”
支队长在会后宣布,由李姐当任组长,我当任副组长,从支队长挑选三到五名同志,在数日之后再一次奔赴文城。
在此之前,支队长交代我不能凭性情行事,我说:“这不,还有一个铁娘子管着我吗?”
对此,李姐用力用鞋后跟踩了我一脚,我说:“诶,反正都是要去‘擦屁股’的,不然现在就来熟悉一下吧!”
李姐警惕道:“你想干吗?”
我去到了支队的那棵桂花树下,挖出了师傅埋在树下的桂花酒。我挖了足足有接近一米的大坑,桂花酒足足有三坛,用着油纸伞的料子裹着,用海绵和塑料箱保存——我当时怀疑已经不能喝了。
于是,我在保洁的监视下,又花了一个小时,把这个大坑给埋好,甚至在填坑的时候,我种下了几株从你们家天台顺来的山茶花。
“老张的墓在哪?”我说。
在出发之前,我有着这几件事要做,去吊唁老张,去和你告别。
我记得去吊唁老张的那一天,已经临近二月中旬,故乡六七摄氏度的气温,我先去了医院复诊,和老徐简单地打了一个照面。
“按照我本来的设想,你左手的握力就算不能恢复正常的水准,也能恢复个五六成才对。”老徐在对我恢复期间做的蠢事表达着不满,“现在,你不仅要带着一只废掉的左手,还要带着一条将来很有可能落下残疾的腿继续工作,属实让我有一些哭笑不得。”
“我还是会做梦——”我自顾低着头说着。
“精神科出门左转谢谢。”老徐埋头写着医嘱,然后递给了我。但我迟迟没接,我在等他抬头看向我,我说:“你还记得我的那个死党吗?对了,你不知道他的名字,他甚至连一张寻常的照片都没有。我最近做梦,都会梦见他、他们。”
我接过了医嘱,一张病历单,我反复地在手里折了又折,“你不是好奇他怎么不见了吗?他离开了故乡,而现在,我也要,去做完他没做完的事——”
“好了。”老徐打断了我,“我要下班了。”
“谢了,后会有期。”我用右手撑起了身子,左手放在门把上,轻松地往下扭,门开了。
老徐喊住了我,说:“诶,一路平安。”
我想,祝平安的名字,也源于此。我身上穿着累赘的衣服,整个人显得臃肿,走在暮光之下,椿树摇曳着红与黄,因为这一路身上的厚重,我没有在故乡凛冽的风中被吹倒——
不对,我倒下过,足足三年,我瘸了一条腿,我才明白前进的必要,和年轻的可贵——
我去到了烈士陵园,去到了一座座无名的墓碑前,手里拎着师傅的桂花酒一束鲜花。
李姐说,老张的墓碑很好认,因为他是被单独埋下的,就在那片种满山茶花的山坡下。
每往前迈出一步,因为日落,因为春天很快就到了,故乡的黄昏不再是单调的枯黄,像天空抖落泛黄的铠甲,世界展露着橘红色,像是在展露着自己的血肉。
我是孤单的,那一座座无名的墓碑却不竟如此,他们的墓碑前,有谢落的花瓣、落叶狗尾巴草与四季。
“老张,我来看你了。”我把鲜花放在墓碑前,然后盘膝坐在墓碑前,那样显得我比他的墓碑矮了一头,“诶,猜我带了什么?喏,师傅亲手埋的桂花酒,给我挖出来了。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喝。”
哈哈哈额额。
那个时候,我对着一块石头笑了,它不会回应我些什么。墓碑前的五角星红色依旧,我却慢慢被生活磨平了棱角。
我还是忍不住用左手,想要拔出瓶塞,却在一块石头前出尽了洋相,我自顾说:“我的左手啊?算是废了吧!”
我换了右手,身边起了风,山茶花花瓣划过脸颊,草和树喋喋不休,等我拔了瓶塞,闻一鼻子,嫌弃道:“哇,这比马尿还难闻。”
酒估计已经坏了,但是老张是尝不到的,我咧着坏笑,就把酒倒进了土里面:“来来来,都是心意。”
我还是忍不住好奇,还是用舌头舔了一口,比想象的还要难喝。我把酒坛子就放在一边,和一块石头唠着嗑,说:“老张,吴归他,很有可能已经,牺牲了。”
风停了,我埋着自己的头颅,然后又用手撑起下巴,黑色的蝴蝶吸引着我的目光,我说:“你说,你说这是什么事啊?你、吴归和师傅,你们一个两个,那么早就和马克思报道干吗?现在好了,吴归还没找到,估计已经被狗啃没了,我还得去给他收尸。”
越说到后面,我的话音就越弱。小鬼,我以为我会流一两滴眼泪的,但是当时我没有,我甚至连老张的样子都快忘了,我说:“诶,师傅倒是幸运些,毕竟,人家的墓碑上,有自己的名字。”
哈哈哈额额。我嘲笑着一块石头,狗尾巴草在嘲笑着我。
“我已经,三十四五岁了,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熬到退休的那一天。”我皱着眉,“天呐!二十年,坚持一件事,要坚持二十年,那是多么可怕?”
我仰面看向天空,看着飞机划过天空,我说:“老张,吴归在信里面说,释然了,然后呢?那些责任,就快压得我喘不过气了。”
我用左手掩面,慢慢地撑起整副身子,“是啊!老张,释然了,然后呢?会不会轻松些。”
我点燃了一根香烟,我俯首看着那块无名的墓碑,然后将香烟插在土里,笑着说:“至少,死了的话,墓碑上会有自己的名字。走了,保佑我,找到吴归。”
老张,警号509344。
吴归说,他忘记了老张的警号,也忘记了师傅的。
我转身,起风了,又是一架飞机划过天空,我打响了火机,一朵山茶花花瓣落在我的肩上,像是一种问候,我背后就是老张的墓碑。
然后,我不断往前走,身后的墓碑不断增加,我感觉身子变得滚烫,像不止有一双滚烫的眼眸在注视着我。
满山的山茶花,一瓣在谦让着另一瓣的谢落,“前赴后继”——那是山茶花花语的一种。
那些回到了陆地的怀抱里的人,或认识,或不认识,他们都有名字——我知道的,我不知道的——小鬼,我和你一样,我没有那么坚强。
那时候,我满脑子都想着,要去干完吴归、老张和师傅他们没干完的事,要带吴归回家,然后找个安静的岗位——一个能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岗位,然后娶妻生子——我可不想像你哥一样。
我买了一袋的灯泡,将你们家四楼通往天台的灯都换了一遍,还改装了开关——那费了我不少的工夫。
坐在梯子上,我喊你将灯泡递给我,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了你一句,“诶,东西收拾好没有,就准备要回学校了。”
“呼,这个剑,你也必须要贩一贩吗?”
你手里揣着刚出炉的红薯,红薯外用一张张纸巾包裹住,也许是冬天,你手背的皮肤比以往要白净些,“我就那么些自在日子了,但只要再撑一些日子,就能彻底解脱了。”
你伸着懒腰,手里是剥下的番薯皮。
我拧好了灯泡,小心从梯子上爬下来,将梯子横放在一盆盆山茶花的背后,不经意地说:“小鬼,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你哥的事?”
“我问了,你就会说吗?”我和你都坐在门槛上,“又或者,我对他的人生,并不感兴趣啊!”
最后一句话,像在我思绪的冰面上落下一块巨石,脑海里一声砰的巨响,让我清醒。
我点点头——是啊,你,梁颜允,你们很多人,其实不用了解我们这些人的——
要是被你们知道,那无端地就会给你们增添很多烦恼。
我扭头看向你,看着你啃食着红薯,眼里流露着遗憾,我用手扶着额头。
小鬼,很遗憾,你是不幸运的,会了解到吴归人生的那个人。
“但我还是得感谢他的,没有他的话,你们还会照顾我和我妈妈吗?”
你没有看向我,你不敢看向我,你不敢知道我的答案。
“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?开学。”我说,“我和你李阿姨,要出一趟远门了。”
我站起身,就准备下楼,你喊住我,说:“去干吗?”
我掏着口袋,夹住一根香烟,我说:“去带你哥回家,估计回来的时候,你就马上高考了。”
你平淡道:“那你能送花给我吗?”我的嘴里叼着香烟,扭过头看向你,你留给我一张侧脸,我回以一个微笑,我说好的,然后下楼。
李姐就在楼下等我了,她在交代家政照顾阿姨的一些事项。
我打开了车门,青色的石板路上倒映着一团黑影,我抬头看向天台,看见你迅速缩首回去。
我在想,刚才算是告别吗?小鬼,我们不曾有任何羁绊,所以连告别都那么轻松。我们是中午的飞机,要历经将近三个小时,才能到达文城。
在路上,我们就开始各自起草着留给家人的书信,同时讨论着吴归的案情,寒暄着李姐的爱情,分享着我的回忆。
在一段低空飞行的时候,我望向窗外,阳光切割着那只染着红色羽毛的飞鸟的光影——
它们在飞回北方,再往下看去,我能看见一豆蔚蓝色,我想那是一个很大的湖泊,就在山川和绿野之间绽放,像陆地一颗特别的泪痣。我抬笔,墨迹穿了页背。
我慢慢合上了双眼,等待着飞机着陆。我该怀揣怎样的心情,再一次踏足那片黑色的陆地呢?
小郑说,来时他查看了天气预报,这一阵子或许能赶上文城这个冬季的最后一场雪,他想要趁闲去看看文城的海。
过不了多久,飞机平稳地落地了,文城的气温还在一两度到零度徘徊。
我套上厚厚的黑色羽绒服,受伤的左手拉着行李箱,踏上了这片土地。
我看着落地窗外,世界像一个硕大的橘子内部,果肉被一层层剥离。
老杨和文城的同志站在我们的面前,我向他伸出了右手,说:“欢迎。”
我看着他的脸,我们很久没有见过了,他的头发变白,显得他原本黝黑的脸干净了很多。
老杨向我伸出了左手,我一时愣在了原地,他还记得我是个左撇子,他只是嘴上挂着一弯笑容,我却感到了局促和陌生——
小鬼,后来我想,如果是吴归久违地出现在了你的面前,你是否也会有这种感觉——我放下右手,伸出左手,老杨没有和我握手,却用着我们曾经的方式互相击掌。
“来,你小子,上我车。这是命令。”老杨说,“不介意我们叙叙旧吧?”
李姐他们也准备休息一会儿,大家约好晚上八点半汇合。我能有什么办法呢?
我回头示意着李姐和小郑他们,然后坐上了老杨汽车的副驾驶,汽车里播放着午间新闻,“近日,多地警方破获了‘佛香’等毒品犯罪案件,据调查,这些毒品的渊源来自一年前绍叔仁、祝平安等毒贩为首的文城贩毒团伙——”
老杨关掉了广播,我们的汽车也停滞在了路上,拥挤的路面能看见融化后残留的雪,人类会去用炙热去融化它,祝平安的故事也会有一天被遗忘。
“吴归那家伙,肯定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出名的。”我说,“毕竟吴归和祝平安,就是同一个人。”
“谁知道呢?”老杨说。
汽车发动了。
在路上,老杨和我聊起了他们和吴归失去联络后的一系列情况。在吴归出发寻找“伯先生”真身后,他一般是短则一天、长则三天汇报一次情况,偶尔会有间隔数小时汇报一次情况的时候——
那基本是在行动或者重大发现的时候。
吴归的寻找一路向北,停在了距离文城九十公里外的邻省的一座城市,绍城。
“吴归去到了绍城,接近当地的毒贩,试图找出和‘伯先生’有关的线索,他替‘伯先生’的手下处理了一些零碎的生意,但是‘伯先生’就像是一个招牌一样,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。”
汽车驶过文城的海边,海边零散地躺着冰雪柔软的身体,云顶、树冠和背影切割着文城的日光,金色的光斑在我们的脸上更替形状,汽车便驶过了一片天空、一顶树冠和一汪人海。
“我们又从绍叔仁的背景开始入手,发现了一条我们一直忽略的线索,福记。”
“那家大排档吗?”我在膝盖翻转着手机,扭过脸看向老杨,注意到他的络腮的胡茬有一段时间没整理了,“那家大排档怎么了——”
话音未落,我想起了吴归在信里提到的类似焚尸炉的机器,以及他们在福记马路对面的一系列勾当,不可能一直都没有被关注到。后视镜里,汽车驶过了解放路的一排排梧桐,有环卫工人在清扫地上的积雪。
“我们重新找到了绍叔仁被暗杀当晚,他的手下翟狄消失的监控视频,根据吴归所述的他打响了翟狄电话的时间,确认了翟狄当时出入了福记。于是,我们对福记进行了排查。但是——”
汽车行驶到了海街寺庙,一棵梧桐树上挂满了鲜艳的红色福带,福带上挂着半融的白雪,它们被风艰难地吹起后纠葛在一起——其中有一条写着吴归或是祝平安的名字。
老杨说,就在他们确认了福记的老板有黑社会背景的同时,吴归便失去了联络,并且他们根据吴归手机里面对“伯先生”外省口音的录音,进行了对比后确定福记老板就是所谓的“伯先生”——
换句话说,他只是真正的伯先生的替身而已,他只是服从金钱和伯先生一党的命令而已——而这一点,绍叔仁自己也并不知情,因为之前和他对接这些的是翟狄和其他人——包括那台类似焚尸炉的机器。
红灯。车停了。
后视镜,在我的视线里面,有一个瘦弱的身影,穿着蓝色的僧人服饰,在海街寺庙前清扫着门前的积雪。
我摇下了车窗,我会觉得汽车里的空气闷,于是将面庞探出车外,呼吸着刺鼻的寒冷空气,但没有多一会儿,我就冷得缩回了车里。
吴归失踪后,文城的警方开始对一些小型的贩毒窝点进行了扫荡——或者是一种报复,在文城,老杨比谁都想要找出吴归的下落,但是只从寥寥数人的口里问出过祝平安的下落,答案出奇的一致是“平安哥早就赚大钱去了。”
我们离开了北海街,路过了吴归曾经在文城定居的“收容所”——富贵二十一巷,那里已经变成了烂尾楼,吴归信里说的那棵老桂花树被推倒了,我问:“那里怎么了?”
老杨说,是因为出现了腐败问题,中标商和施工方逃的逃、散的散了,于是那个拆迁工程就闲置到现在。
我们又聊到了最近,陈思江等人用祝平安的名号,重新活跃在文城毒品交易市场的事,老杨不时咳嗽,严重的时候会持续十秒左右,他只是擦了擦嘴角,说:“我们从绍叔仁那,了解到他所知道的,伯先生的全部——”
至于绍叔仁等人,是在伯先生等人靠贩毒发家之后发迹的马仔而已。但遗憾的是,早在文城事发之前,伯先生已经去世了,而一手策划文城后来事件的是他的儿子。
“就像一个家族般,伯先生在几十年前就已经不再直接接触任何毒品交易,但他却一直在各种渠道上给绍叔仁他们提供便利和庇佑。”
我翻到了卷宗关于伯先生的那几页,“伯先生去世,他患病的儿子开始为家族的洗白做准备,文城这枚烟雾弹,确实迷惑住了我们。最后还是让他转移了大部分财产,他的家人大部分也不在国内了。”
我合上了卷宗,用受伤的左手将卷宗扔到了一边。汽车里一时沉闷无声,光影变得颠簸。
“所以吴归,以祝平安的身份,去背负了不属于他的罪名。”
小鬼,我真正担心的,是吴归的死因——我担心他是身份暴露,担心你们的安危,但现在,除了吴归的牺牲,一切都安好——
这是个阴阳局,我说:“这是个阴阳局,一方面我们没办法对外公布祝平安的真实身份,另一方面我们又必须对社会有个交代。投鼠忌器啊!”
“共袍,从吴归隐瞒他和陈昭宇的合作开始,对他后面所做的事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假装没有发生,假装吴归别无选择。但直到他出事,我才知道我错了。所以,我希望你能够分清——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打断了老杨,回头看着车窗前方,又一遍道:“我知道。”
我们这次来文城的目的,不是为了伯先生——伯先生的案子会由更高一级的司法部门去侦破,我们来到文城,是为了抓捕陈思江、绍城南——当年“佛香”案的漏网之鱼,以及找到吴归。
我的眼皮织出了一道缝,眼前的光景变得昏暗,看着天空布满厚厚的乌云,但只要有一个缺口,就会有一道金色的余晖洒在路边,然后在墙壁上打开又一个金色的缺口,我期待能从中看见熟悉的人的身影。
我疲惫地睡过去了,但记得清晰,脑海里一直是那个场景,老杨再把我喊醒的时候,我睁开眼,脑海里金色的余晖缺口消失了——我在后视镜里看见的只有自己。
下了车,手机屏幕发出光亮,已经是下午五点多。我站在一栋五层楼房的单元楼下,这里是老杨在文城的家,还是少年的时候,我曾在这里短暂生活过。
我朦胧着双眼,朝老杨摊手,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道:“慌什么,叔侄重逢,吃一顿便饭怎么了?”我拘谨地迈出脚步,冷调的天色蓝浸泡在我的眼眸里,老杨像以前一样——
男人之间的玩闹——朝我踢着地上的雪,我却因为后腿的伤,无法轻易地予以回应,“安心吧!已经和上级报备了。”
他后来补充道。在上楼的时候,我递给了他一支烟,被他婉拒了,我说:“干吗?出家啊?”
“戒了大半年了,刚好你婶子不喜欢我抽。”
他显得很不好意思,用指甲扣了扣额头,钥匙被插进钥匙孔,门也被轻易推开,老杨大概有一个多礼拜没有回家,窗户没有被打开,屋子里面很闷,我顿时想起些什么,“你老婆孩子呢?”
相框是正面朝下地倒在茶几上,我扶起它,照片里只有老杨的老婆和孩子的合照。
我抬眸看着老杨关上电冰箱,看着他把菜搬到厨房,看着他拧开水龙头,看着他不愿停下自己的忙碌,听见流水声,他转头解释道:“我们,已经分居快两年了。”
我拿着相框的手在胸前保持,没有放下,屋子里面只有厨房的灯亮着,我皱了皱眉头,说:“好咯。”
“吃什么?水捞饭和红烧肉?”我打开了灯,推开了阳台的落地窗,然后走向北风的怀里,远方的夜幕上,云顶的胸脯淌着血色的霞红,该死的防盗网挡住了视野。
我没能用手机拍下它完美的轮廓,我说:“都行,怎么简单怎么来。”
在老杨家里,我逗留了一个小时,才吃上他做的北方菜,很辣——天啊,就连炒豆芽他都要放辣椒。中间闲暇的时间里,我四处溜达了老杨的屋子,十几年来,他翻新了阳台,给自己的屋子装了一个带齿轮的书架。
他有一个儿子,按辈分得喊我表哥,最近刚好是大学开学的日子,我调侃他比我和老杨有出息。我们都不喜欢在饭桌吃饭,我们捧起碗筷就坐在茶几前,打开足球频道,聊着最近的赛况。
吃撑了,老杨说,把碗留着,不着急洗。我说:“诶,你老婆真不回家了?”
老杨揉着眼睛,他躺在沙发上,头顶就是吊灯,他说:“有什么办法呢?以前还有孩子拴着她,现在孩子都上大学了,我的工作一天也没个人影,换你你受得了啊?”
我擦着手里的苹果,听到这话我就愿意了,我反驳道:“诶,不见得警察的家庭就不幸福的,不幸福都是自己的原因,自己有没有去争取?”
我咬了一口苹果,然后开始对老杨的生活指指点点,他打断了我:“得得得,我的问题,我的问题,先帮我把药拿来,拜托。”
药在电视机前,开始我还没有注意到,三三两两地倒在桌上。
我看清了字样,是治疗癌症的靶向药,我把药递给老杨的时候,记起了吴归曾在信里说过老杨服药的事。
老杨的嘴角挂着一张苦笑,他说:“别担心,已经做过手术了,不过复发的概率还是有点大。”
老杨灌了一口汤,仰头咽下了药片,我看见他的脖子青筋蠕动,抓抓后脑坐下说:“你老婆也不知道啊?”
“知道啊!怎么可能不知道?”老杨抬眸看着我,然后又闷了一口热汤,他的眼神在逃避,我就站在电视机前让他避无可避,“让让,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,你——”
我抢走他手里的遥控器,甚至关了电视,听他说出答案:“一个男人能瞒一个女人,靠的不是花言巧语,而是时间。”
他抬头,吊灯的整束光就打在了他的脸上,他的肩膀松垮下来,“但是太久了,还是会被揭穿。我从不告诉她我的工作,习惯到我连自己生病了,都不想要她为我担心——而我,自以为了解她的生活,最后都只是我的自负。她发现我生病之后,也许就再也无法承受这种隐瞒。”
我问,然后呢?
“然后,我们慢慢不再交流,我们都受不了这种,她开始不理解我,我也开始不懂她的生活。大半年前,她要和我协议离婚——但我还是不愿意,就一直躲着她,没想到她不再回家了。”
时候不早了,我们一边换好了行装,一边聊着狼藉的生活。我点燃了香烟,手里拎着垃圾,和老杨走在硬冷的陆地上,文城的月亮那晚是黄色的,我们朝垃圾桶走去,车就停在不远处。
四周都是低矮的楼房,但足以挡住一部分黑,楼房包裹着我们,我们就像站在生活的一处盆地里,低洼、潮湿,冬天就要过去,再压不住垃圾桶的恶臭。
我们还是要把垃圾扔了,坐上车,朝上坡开去,老杨说:“我洗心革面了,开始戒烟,开始尽量打理自己的生活——但还是会时不时熬夜——工作也有,生活也有。”
轰轰轰——
汽车又驶过文城的海边,烟火在头顶的夜空升起,一种颜色一种颜色地招惹人的眼球,响声没有太多差别,不少行人驻足在路上,抬起头看着同一片夜空,然后低头涌向同一片人海。
老杨的车里放着音乐,是钟镇涛的《让一切随风》:“各种空虚/冷冷冷/吹起吹起风里梦/过去的心/火般灼热/今天已变了冰冻……”
老杨降下车窗,冬风里像藏满了针,刺人体肤,他像是很久没有休息。
我扭过头不看他的脸,烟火还在响,我拿出手机,像吴归一样,点开相机,记录烟花、夜空、人海、老杨和我。
显然,我并不专业,左手在抖,镜头也是,留下一张张虚焦的照片。
“然后啊!我后悔啊!”老杨扭头朝我用力地点了一下,和他的眼神定格两秒,烟火升起,就照亮我们的脸,我看见了他清澈的眼眸,他扭过头专心开车,“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事,但要我再选择一次,我可能还会这样做——”
“性格决定命运。”我带着嘲笑的强调,老杨上赶着附和:“是这么回事。”
我和他拍着车,嘲笑着彼此的幼稚,我伸手用指甲刮了刮眼皮——被风吹得眼睛疼。
我提醒他,说:“现在离婚,是有冷静期的。”
“我知道,我很冷静,我选择不离婚——我不想给她‘机会’。”老杨说,“共袍,所以这件案子,是我成为缉毒警以来,最后一件案子了,我的身体也不允许我继续这么奔波下去了,我估计会调岗吧!我想和她坦白一些事情,就在两周后我和她的一次协商。”
“纪律呢?”我知道他有分寸的,但我脱口而出。
“淦,你非得扫兴吗?”我耸了耸肩膀。
烟火就要消失了,我的脑海里还重复着烟火的颜色——红的、绿的、紫的,紫的、红的、绿的——等最后一束烟火升起,汽车已经驶远,我们没有听见烟火的轰响,它在黑夜的胸脯炸开,余光在后视镜一闪而过,我看着火星似杨柳条般向下生长,然后消失。
“但如果她执意这么做,那我也只能尊重她的选择。”老杨一只手打着方向盘,一只手抬起顶着嘴角,我们就要到了,“尊重她的选择,其实就是尊重自己当初的选择,我们选择成为一名警察,就意味着一些时候,我们非得向生活,奉献自己的一部分人生。”
“像吴归一样。”我说。
“打住,那家伙奉献了全部,我可还不想那么快就向马克思报到。”汽车驶入了车库,我和老杨下车,脚踩在陆地上,我慌忙地拉上拉链,不让北风钻进自己的体肤,我说:“其实也不是全部。”
我先带上了车门,老杨说:“非到了那种时刻——天知道我会怎么做,不努力朝现实挥拳,就无法活下去。”
大门顶有一盏灯,白炽灯光给车顶贴上一层光晕,我们的侧脸就在光晕中模糊地扭捏。
“共袍,关于吴归的事,我还是要说抱歉,毕竟他出事那会儿,我却因为手术入院了——”老杨原本先我一步走向大楼,我因为吸烟还在原地,他停下和我说这一番话,我说不是他的错。
“我知道。”老杨说,“你也别怪你们支队长——我那老战友——就剩我和他了——那么大岁数,也没有往上的可能了。”
我背靠着车门,手里掸飞了烟蒂,火星在文城黑色的陆地上摔碎,我踩灭了香烟,俯身用手捡起放进口袋里。
我走进了大楼,转进专案组会议室,李姐他们也刚到。
那一晚,我们进行了交接流程和案情分析,我只觉得无聊。老杨给我们安排了住宿,他自己却回到了大楼加班。
那一晚我也睡不着,也许是提前睡了的原因,我架着三张椅子,在办公室里看着卷宗——然后不知不觉地就睡着。
那一阵子,绍城南、绍城北和吴归他们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梦里。
然后,我就会惊醒,伸手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——或是清晨,将小郑吓了一跳——顺带将老杨从瞌睡中吓醒。
那一段时间,我们以静制动,在等待陈思江的露面。
哦,对了小鬼,吴归牺牲后,陈思江貌似就彻底取代了他的位置——我居然觉得,他会比绍叔仁他们更危险,因为他的隐忍和野心,我也不由得高看他一眼——
有直接证据证明,当初是陈思江和绍城南联手导致了“佛香”案的功败垂成,后来伯先生的儿子找到了绍城南,胁迫他,一手炮制了文城的一系列案件。
我和李姐他们,那段时间干得最多的事,就是阅读材料和卷宗,执行方面由文城当地警察来。
这也让我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,我会在那段时间里伏案给你写信,或是站在天台——趁四下无人吹响口风琴。
TheShowMustGoOn——我喜欢这首曲子,将口风琴推在嘴边,曲子就像,一个人站在一片天空下,那个人躺在北风的怀里,在和生活拼命地纠缠,他想要挣脱羁绊,最后停下,那些羁绊化成束带缠满他,却因此不被凛冽的北风吹倒自己的身体。
人活着,就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吗?我估计,我是害怕承认自己活得毫无意义。这是一种懦弱。
我当时质疑这个道理!
我裹着厚厚的大衣,将口风琴放下又举起,文城的日光落下又升起。我不急不躁地等待——老杨已经连续工作超过三十个小时,等到了陈思江的露面。
李姐和老杨交接着工作,然后布置下了任务,“老李,你没问题吧?”
人手很充裕,但我申请参加这次抓捕行动。我收拾着装备,老杨会和我一起去,我把未写好的信和要交给梁颜允的信反锁在了储物箱里,将钥匙交给了李姐,说:“嗯,总得要有个了解。”
我庆幸,那些羁绊,化作束带束缚着我,让我在文城凛冽的北风中不被吹倒。
“共袍,介绍一下,最近调来我们支队的干警。”老杨向我引荐了一位老警察——阿春——那个抓住又放走祝平安的警察。
这次我们要在凌晨行动,陈思江的贩毒团伙在文城海边卸货,那里面是走私的制毒原料——吴归在信里倒是提醒了我——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封锁了文城沿海。
海上也有海警伺机而动。文城海边的废旧码头堆放了较多的废弃货仓,那一块沿岸被黑漆的机油污染,脚踩下去再想抬起,就像陷入泥潭或沼泽中。
子弹一颗颗被我塞进了弹夹,夜空爬满了鱼鳞般的云,像长满了铁锈。我思索着,小郑说能赶上文城的最后一场大雪,这句话估计会在近来某天实现。
“你儿子啊?”阿春滑动着手机相册。他收起了手机,道:“嗯,抱歉啊!”
我说没什么可抱歉的,我开始并不认为他会成为一名缉毒警,我说:“以后还是小心点就好了。”
“诶,你们是为了祝平安来的对吧?”阿春目视着前方,老杨正在和一队特警的负责人交接,我将弹夹装上枪后回头看向阿春,“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。”
阿春并不知道,他能够轻易地调岗到缉毒的背后,是吴归和警队对他的承认——当然,他值得——我埋头不知所措了一下,将枪支收好的同时说:“是啊!那我也和你确认一件事?”
阿春和我坐在车盖上,我们背后是文城的海和夜幕,整片黑暗目送着一艘船的远航。
我说:“准备好,过上这种隐姓埋名的生活了吗?”
我开始没有听见阿春的回答,他像是从没想到会有人问他这种问题。
这个季节,文城的梧桐伶仃地挂着单薄的几片叶子,北风一时趋紧,叶子用尽自己的一生向上生长,害怕枝桠瘦弱,却在将要坠落地面的时候希望自己的份量重一些,能让世界听见它的声响。
“在北海街和解放路,没人是不认识我这张臭脸的。”
阿春有着文城的口音,他却是用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回答我的问题,“我还挺想去见识一下你们的生活,到底像不像你们口中的那般,轰轰烈烈?”
“去你的。”我用胳膊肘粗鲁地撞了他,他和我都只是笑着,我很快收起了自己的笑容,伸出了自己的左手,“欢迎你。”
阿春愣了愣,两只手先是都离开了胸前,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左手,“谢谢。”
“还有心情闲聊,准备行动了。”老杨路过我们,他整理着自己的着装,自顾朝前迈出脚步。他走到车门前,甩了甩那张臭脸,说:“走啊!”
“他脾气一直这样吗?几天没睡觉肝火那么旺?”阿春道。
我说别见怪,他就是这样。
我在车门前愣了愣,听见了记忆中直升机的轰鸣声,直到在不远处看见了特警直升机出现在文城天空,我才会意上了警车。
“砰砰砰——”
最先响起的是警车的警笛声,随后传来了一阵阵枪响。
我坐着警车里,脸颊一直被颠簸的光影照耀,再推开警车车门的时候,我只觉得一股北风吹向我的面庞,我眼前的风景一时变得凌乱,我下意识地拔出了手枪。
下车,子弹击中货仓擦出火花,我弯下腰转移位置。特警直升机朝废旧码头投下一道巨大的聚光灯,在搜寻着那些毒贩的位置。
海浪拍岸声、北风呼啸声、毒贩的咒骂声、警笛声、枪响、直升机轰鸣声,一一萦绕在我的耳边,我努力抬眸,路过一个受伤的同志,我用右手将他拖拽到一个集装箱后面的同时,努力用左手举枪朝毒贩的方向开了几枪——
小鬼,有一说一,左手的枪法已经烂到和一个烂柿子一样臭。
有毒贩试图开走装满原料的货车逃窜,我看见老杨就在那辆货车驶去的方向,他的身边还有三四个警察,他们拼命朝车胎和毒贩开枪,最终在千钧一发的时候,货车失控撞向了一旁的钢铁,一团刺眼的火光炸响。
我因为热浪下意识避开,然后紧跟在特警身后,那些毒贩在朝着由货仓包围的小巷逃窜,他们不时在朝着特警直升机的聚光灯开枪,但一直无果。
在穿过小巷路口的时候,我和阿春他们分开行动了。因为狭管效应,当我站在路口,北风更甚。
一路上有着零星的血迹。我双手握着手枪,用左手食指扣响了扳机,击中了一名毒贩,却因为左手的伤无法迅速击毙同样闯入我视野的另一名毒贩,他已经举起了枪,所幸被我身边的特警击毙。
我带着受伤的腿和自己的正义,努力跟上他们的脚步,一名名年轻的或和我一般大的同志的脸颊与我擦身而过,我们彼此不清楚对方的名字,但那一刻,在一道道黑暗的道路中,抬头有一道光指引着我们朝同一个目标奔去。
有一刻,风声、枪响和轰鸣声都被我抛诸脑后,我听见我的心跳声,和眼前这些胸前贴着国旗的人们心跳同频。
那一瞬间,我意识到,这份使命,是共同的。我并不孤单,至少那时,我是那么认为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