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宿河其十】
七英俊2022-05-09 11:383,418

  林远听说图曼指着自己提到“神树”,便想起了今早树下的那一幕。

  自己当时莫名缩回的手,难道还与那棵乳香树有关系?是那棵树施展了什么妖法,让自己躲过了一次突袭?

  即便一株植物真有如此神智,林远也不信这鬼地方的“神树”会对自己发善心。

  脑中有什么灵光一闪而过,他顿了顿,却没抓住。

  篝火边,图曼父子的争吵还在持续。

  阿布正用那群外来人听不懂的语言道:“地底下钻出来的魔,就应该被烧死,献祭给神树,才能让神树继续庇佑我们!”

  “他们不是魔。”图曼坚持道,“是神树怜悯我们,送来了一个使者,保佑我们仍有水喝。”阿布扭头望着林远,脸色阴晴不定。

  林远:“?”

  图曼:“所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留下。我已经下令,不许任何人伤害他。”

  “可是,父亲,我才是你的儿子!祭司之位理应由我继承!”

  提起这事,图曼的脸色十分难看:“需要我提醒你么?你对神树没有感应。千百年来,你是第一个没有感应的继承人。”

  “我……”阿布握紧了拳头,“那也许只是因为你还活着,等到你过世的时候,我血脉中的力量自然就会觉醒。”

  图曼大为震惊:“这就是你的打算?你在盼着我死去?“

  “不是,父亲……”

  图曼苍老的眼中透出浓浓的失望之意,转过头去,不再注视儿子:“你的心已经被贪欲毁了,即使我死了,你也不可能被神树选中。”此话一出,全场陷入了死寂,只剩篝火毕剥声。

  在场的所有桃源国民都望着阿布,那些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阿布脸上,就像鞭子抽在他的身上。

  阿布愤恨得浑身都在颤抖,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,突兀地冷笑了一声。

  他转身径直走到林远等人面前,高声宣布:“你们从地底钻出之时,就受到了神树的诅咒,你们终将陷入疯狂,自寻死路——”

  素尘:“……”

  素尘诚恳地指指耳朵:“什么?”

  阿布:“……”

  阿布放缓语速,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诅咒。见对方仍旧满脸迷茫,他阴沉着脸,开始拿手比比划划。

  素尘:“哦哦,地底下,是地底下么?我们?我们怎么样?脑子?什么?”

  周围的桃源国民:“…………”

  素尘跟阿布对了半天,终干搞清楚了这句话的内容,脸色也变了。

  阿布满意地甩手走了。

  素尘纠结了一下,对众人翻译了那句诅咒。

  林远麻了:“他这么卖力地比划半天,就为了放一句狠话?”

  素尘:“贫僧也不信,所以才反复确认,真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
  阿布走远后,图曼也站起身走了过来,同样对着素尘连说带比划,甚至拿树枝在地上画起了图。

  林远:“这回是什么,骂他儿子么?“

  素尘慢慢翻译道:“他说,他……他老了,以后就不拿权杖了……图曼应是此地的祭司,不拿权杖就是卸任的意思。他们在全国寻找新的祭司,七日之后有一场……比试?这比试似乎跟香囊有关?大约是指香道……他邀请我等参与那次比试。”

  薛淳英听着听着,皱起的眉头逐渐展开,继而高高扬起:“还有这等好事?”

  图曼见意思传达到了,便带着手下先行离去了。

  薛淳英立即道:“香道比试,有廖宗主出马,岂不是手到擒来?只要成为祭司,自然能取得乳香,是这个道理吧?”

  在场有几个知情人一听要廖云觉用嗅觉,心头同时一紧。

  廖云觉本人倒是表情未变,文雅从容道:“既是为了乳香,廖某自然当仁不让。只是那祭司之位……”

  这种情况,他们师徒三人却是早已排演过应对之法的。此时廖云觉语声微微一顿,陆让立即跨前一步,自然而然地接道:“师父,此地诡谲莫测,那祭司之位说不定是个陷阱,当上了就脱不了身。与其让师父涉险,不若由我先去参加比试,探一探深浅。”

  廖云觉垂眸不语,似在沉吟。

  薛淳英心中也有些矛盾,看了看廖云觉,又看了看陆让:“你能行么?就算换个人上,他们方才在指的人好像也不是你吧。”

  林远凉凉道:“是啊,好像是我。”

  陆让眼皮一跳,心中骂起了林远,只当这厮还不知道廖云觉的隐疾,这会儿只顾着自己出风头,蹦出来坏事。

  他咬牙道:“将军若不相信我的本事,我们同门之间可以先行比出个高低,再由胜者去参加,如何?对了,此地草木繁多,七天时间也足够制出一种香品了,正好可以斗一次香,也好让师父瞧一瞧我们的长进。”

  这番话只有最后一句是说给薛淳英听的,其余每个字都是冲着林远。显然,陆让还没忘记与林远的“叫爹”之约。

  ——可他偏偏就忘了,林远说过这个约定必须保密。

  此刻众目睽睽,李十一也在一旁看着,林远怎能应下来?

  林远也在心中骂了一声孽子,大义凛然道:“师弟误会了,我的意思是,事关重大,不应该单打独斗啊。我们同根同源,本该互帮互助。此地香料虽多,却有不少陌生品种,这几日一起加紧研习才是正理。”

  林远这番话说得着实艺术,听在李十一耳中,言下之意是“我自己不行,得靠你”;听在陆让耳中,意思却是“你自己不行,得靠我”。

  陆让:“?”

  廖云觉终于沉吟完了,点点头道:“薛将军不必担忧,折云宗此行带来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弟子,由他们先去比试更为稳妥。即便他们失败,还可由我救场。”

  这一套解释下来,薛淳英不疑有他:“那便听廖宗主的安排吧。拿到乳香之后,还得想办法安全撤离此地。那些蛮人的体魄其是古怪,不可硬拼,只能用计。这几日我与手下会摸清周围地形,找出一条逃生之道的。”

  此时聚餐的人群已经散得七七八八,连篝火都被扑灭了,清凉的黑暗笼罩下来,只剩几个武者举着零星的火把,等着带他们回房。

  廖云觉道:“我带弟子先行一步了。”

  薛淳英去吩咐了两句千牛军,众人便各自散去了。李十一刚刚转身离开,林远就对陆让做了个口型:“要斗的。”

  陆让:“???”

  林远:“悄悄地斗,给你留点脸面。”

  陆让勃然大怒:“你——”

  楚瑶光连忙拖住他:“大师兄,别跟他一般见识,师父还要找我们说事呢,走吧。”

  楚瑶光今日见到那地道尽头的往生花之后,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,林远的实力可能与传闻中相距甚远。但她又实在不愿长他人志气,所以不肯明说,只想把此事糊弄过去,让他们斗不起来。

  陆让还想理论,却见前面的廖云觉已经停步回头望来,只好瞪了林远一眼,快步跟了上去。林远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。

  岂料廖云觉遥遥地补上了一句:“小远,跟上。”

  陆让眼角一抽,楚瑶光险些绊了一跤。

  林远也是诧异了一秒,才下意识地应道:“来了。”

  他没想到廖云觉会把自己算进去。这一路行来,他已经习惯被排除在外了。

  不过仔细一想,廖云觉的秘密已经暴露,如今确实没有故作疏远的必要了,这是终于要摊开来说话了吧?

  林远情绪一振,大步追上了他们,经过陆让时才看清他一脸生吞了苍蝇的表情。

  这会儿林远才反应过来,廖云觉刚才叫的是“小远”。那是从前在宗门时的称呼。

  楚瑶光已经疾步甩开了他们,免得被林远的反应继续刺激。

  然而,若她回头看一眼,就会发现林远脸上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得意洋洋。恰恰相反,他的表情绷得很紧,眼中有一丝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惆怅。

  林远本来已经做好准备,对廖云觉掏心掏肺地解释一通,让他明白自己放火时有多么迫不得已、离开宗门后又遭了多少折磨——就好像自己过得越惨,就越能减轻对师父的负罪似的。那把火不是他的本意、不是他的错……

  可等到真的听到这声梦寐以求的“小远”,却无颜直视喊他的人,他才恍然意识到,自己已经出走了多么遥远的路途。

  还能回得去么?还能让一切恢复如初么?

  廖云觉没再说话,直到领着三人进了自己那间房屋,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紧闭的门窗,才轻声道:“都坐。”

  桃源国的房屋内部布局也十分简单,一张矮几摆在正中,四面铺了毛毡,可以坐人。矮几上只有一盏油灯和一只陶制香炉。那香炉不是大周时兴的云山巍峨、雕龙绘凤的博山炉,只在殊无点缀的陶罐上挖出了两排圆孔,勉强有通风出香之效。桃源人甚至在香炉里备了一小碟香粉,足见此地香道之普遍。

  但廖云觉并未点上。

  他望着摇曳的灯烛静默片刻,缓缓开口,吐出了一句惊人之语:“如果你们有机会接触到那棵乳香树,就立刻毁了它,最好是连根烧成灰。”

  陆让和楚瑶光大骇:“师父?”

  林远本来就没打算替那些觉者卖命,闻言却也略感困惑:“那劳什子筮予香,确实不找也罢。但师父若是想通了,咱们趁着夜黑风高,直接开溜不就行了?何必多此一举,非要毁了乳香呢?这乳香一旦被毁……”

  “肯定会激怒宫里那位。”陆让难得附和林远。“恐怕比那更严重。”林远道,“你们还不知道,要这筮予香的不止一位——“

  “不止一位觉者。”廖云觉道,“我知道。”林远愣了一下。

  廖云觉:“祂们不会报复的,只要我们伪装成一次意外,只要我亲自为乳香树陪葬。”

  林远瞳孔收缩,忍不住急躁道:“师父为何非要……”

  “我本来根本不愿找到它,阴差阳错,终究走到了它面前。”廖云觉神情平淡,“既然命定如此,还是毁了它才能安心上路。“

  他望着面色苍白的三个徒弟,突然问:“你们想知道筮予香是何物么?我现在就告诉你们。此香制成之日,就是万物终结之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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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海之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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