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“桃源国”的版图与人口,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。
石墙之外,正排着一道长得望不到头的队伍,有男有女,作平民装扮,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只硕大的空木桶。
此时黑发黑眸的林远等人一走出来,双方一打照面,那群人竟是不约而同倒退了几步,口中惊呼连连。
林远:“……”
他把对方当鬼,对方显然也把他当鬼。
林远一行愣怔的当口,背后的魁梧武者却不耐烦了,挥舞着武器驱赶他们往前走,口中发出赶牲口一般的呼喝声。竟还有人毫不客气,一脚踹上了薛淳英的屁股。薛淳英饿了这许多日,体力流失严重,下盘不稳,还真让他踹得踉跄了一步。
薛大将军便是在天子脚下也没遭到过如此羞辱,何况是这蛮夷之地,一瞬间眼睛都气红了。
然而这还没完,那武者见他手中这把横刀光华如水,眼前一亮,对着老者禀报了一句什么,居然大喇喇地就伸手要来抢夺。
薛淳英眉心的褶皱拧成了千沟万壑,林远几乎能从中读出一行字来——“是可忍孰不可忍”。
他一张口,只蹦出两个字:“擒王!”
千牛军训练有素,闻言立即会意,同时暴起,朝那老者合围而去。
面前是整整一个国家,再是蛮荒不堪,凭己方这点人马也不可能横扫全场。千牛军体力所剩无几,急需食物和水,再耽搁下去只会愈发虚弱。
因此他们只剩速战速决一个选项。
这老者即便不是首领,地位也举足轻重,正是摆在眼前的人质。
十余名千牛军骤然发难,那老者身边的武者只能仓促应战。他们手中的铜斧自然远远比不上天子亲兵的刀剑,两相撞击,就是一道豁口。薛淳英的横刀更是削铁如泥,一挥之下,直接将对手的铜斧斩成了两段。
那武者愣了一下,大吼一声,将断斧丢到一边,径直扑过来要与他肉搏。
薛淳英哪里遇到过这狗熊抱树似的愚蠢打法,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,旋身一脚,正中他心口,当场就要报了这踹臀之仇。
那男子身无甲胄,拿肉身硬接了这一记,眼见着就该心脉断绝。
岂料后退的却是薛淳英!
薛淳英面现骇然。方才那一脚犹如踢在了铜墙铁壁之上,险些碎了他的腿骨!
这群家伙明明武器落后、招式简单,却像是个个都练了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,肉搏起来竟然刀枪不入。千牛军措手不及,章法大乱,三两下就落到了下风,被人骑在身上一拳拳地照脸暴揍,揍得血肉横飞。
不远处还有更多武者闻声赶来。
折云宗等人在冲突发生的第一秒就躲到了一边,倒是免遭了池鱼之殃。林远站着看戏,低声道:“嚯,好厉害的体质,吃什么长大的?”语声颇有些幸灾乐祸。
要不是自己也在俘虏之列,他倒真盼着这群蛮人能宰了千牛军。
薛淳英本人虽然尚有一搏之力,但心知方才过于轻敌,此时己方先机已去,再想排兵布阵也来不及了。他想保住手下的战力,面子也抛到了一边,果断丢开横刀,冲那老者跪地道:“降了,我们降了!”
语言虽然不通,姿势却能看懂。那老者思索了几秒,举起权杖喝止住了众人,又命他们收缴了千牛军的武器,押解着这些鼻青脸肿的俘虏继续行去,看方向似乎正是冲着那中央神殿。
林远跟在队伍里,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国度。房舍巷陌虽然简朴,却收拾得一尘不染。花木繁茂,其中竟有数种是他前所未见的。
林远跟草木香料打了十年交道,还是第一次遇到过这么多陌生品种,稀奇地观察片刻,发现它们多半叶片窄小,似是沙地生长的抗旱植物。
他突然想到了什么,回头张望了一眼,悄声问身边的李十一:“方才路过这么多院落,你看到哪一家有水井了么?”
李十一摇头。
林远:“其他水源呢?溪流、池塘之类的?”
李十一摇头。
林远:“……”
林远今日受的冲击过多,已然麻木了,语气甚至相当平静:“原来这整个国家只有一个水源,就是咱们钻出来的那口井啊。”
他的理智告诉他,方才得出的是一个了不得的结论,情感上却实在榨不出更多起伏了。
这一日之内,他发现诡异的影子、找到出路、猜出廖云觉嗅觉尽失、爬过绘满巨树图腾的古密道、闯入桃源国、遇到一群鬼一般的金发人,现在又得知这鬼地方只靠一口井过活。
此时此刻,即便是头顶的天空突然崩裂,他也只会呆呆地看着。
李十一则是自盘古开天就面无表情,回道:“应是如此,所以水桶那么多,打水的队伍那么长。”说着用眼神示意林远去看另一个方向。
林远眯起眼睛,只见那方向的地平线上一片黄灰色,一直连贯到天际。
李十一:“沙暴。”
林远忽然想起,传说中宿河古国附近都是不毛之地,只有风沙肆虐,时不时卷起一场沙尘暴,葬送了无数冒险者。却是从未听说这地方还有一个国度。即使在宿河亡国之前,也没有这样一个邻国见于记载。
但这显然不合常理。数千年来,只要有人活着进出过此地,这国度的存在便构不成一个秘密。
难道说——数千年来,没有一个活人进来过,也没有一个活人出去过?
此地究竟是如何保持与世隔绝呢?想进来或是想出去的人,竟被风沙全数吞没了么?
那沙尘暴若能做到一个活口都不留,还真是……仿佛有了灵识一般。
林远一行被驱赶着穿过街巷时,左近的居民都探出头来,面色苍白地朝他们念念有词。
素尘故意落下几步,挤到林远身边,悄声道:“林施主,贫僧听懂了几个词。那老者叫‘图曼’,这名字在鹤觋语中极为尊贵,他应当是此地的至高首领。”
林远:“你方才不是说,有些词句暗含宿河古语?”
“这语言中既有鹤觋语,也有宿河古语,介乎两者之间……不不不,”素尘纠正自己道,“更像是两者皆以它为起源。林施主,这是一门很老很老的语言,按理来说,应该已经消逝千年了。”
林远木然道:“哇。”
左右居民的议论声渐渐地高了起来,有人开始大声喊叫。
素尘加快了语速:“贫僧还听懂了,他们叫的是‘魔’,要拿我等去献祭。”
如果这国度从来不曾与外界沟通,那么在他们心中,脚下的土地应该就是整个世界。而林远等人,大约就是凭空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魔鬼了。
那些居民情绪亢奋,甚至自发地跟到了队伍后面,浩浩荡荡地簇拥着他们走到了神殿门前。
素尘环目四顾,实在找不到逃生的可能性,开始飞速念佛。
林远却注视着围过来的平民的腰间,忍不住挑起了眉。
倒不是又见到了什么新奇玩意。
恰恰相反,他是看到了一种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熟悉之物。
这当口,他们已经被推进了神殿大门。说是神殿,其实四面墙内只有空旷的广场,只在正中立着那一株巨树。近看之下,此树更显得高大惊人,足有三四人合抱之宽,众人的脖子都仰酸了,才能望见树冠。
围绕着这棵神树,还砌了一座两层楼高的台面,环抱住了整株树干,使地面上的人连一寸树皮都碰触不到。石砌的台面齐整光洁,攀援不上,只垂下一条细细的绳梯。
林远猜测绳梯是供那老者图曼爬上去割树采香的,因为只有图曼一人身上沾染着浓郁的乳香味。
此时图曼撑着权杖上前,对着神树双膝跪地,朗声唱诵,似是祭司在行祝祷。他这一开腔,后头的民众群情激动,也跟着唱了起来。
唱诵声中,只见两名武者各牵着一头白牛,缓缓走到了树下。那对白牛被麻布蒙住眼睛,牛尾不安地扫动着。
林远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,微微转开了脑袋。
眼角余光中,武者手起斧落,白牛哀鸣着沉重倒地,鲜血缓缓浸透了树下的土壤。
那些武者又将林远等人粗暴地驱赶到一处,手中战斧反射着森然的冷光。显然这祝祷一结束,就要送他们加入白牛之伍。
包围圈中的薛淳英脸色数度变换,压抑着情绪问:“廖宗主,这该不会是乳香树吧?”
薛淳英不懂制香,但皇命在身,出发之前自然做过功课。眼前这棵巨树,虽然远远超出了乳香树应有的尺寸,但细观其枝叶形貌,确实是乳香树无疑。
先前他们路过地道的壁画时还不以为意,如今想来,壁画里的参天神树,可不就是这一棵么?
薛淳英语声急促:“宗主不妨直言相告,这是我们此行要找的那一味‘宿河之乳香’么?”
廖云觉看了林远一眼,沉默着点了点头。
薛淳英一咬牙,沉声道:“既然如此,说不得也只好背水一战,以命相搏了!千牛军听令,只要我们还剩一个人活着,就把那乳香带走!”
林远忙道:“慢着慢着——这么多人,你们就算以命相搏也没辙的!”
薛淳英终于正眼瞧了林远一眼:“那你有什么计划?”
图曼的祝祷声不断高低起落,悠悠打颤。他挥舞着手中木杖,唱得全情投入,带动着民众也全身摇摆,场景颇为诡异。
林远指了指那些仿佛陷入了魔怔的居民:“方才我就觉得奇怪,这些人身上怎么都佩着香囊?”
只见他们腰间的挂饰都是小小的囊袋,以麻布编织,也没有绣上精巧的花样。但从中流泻而出的香味却复杂而美妙,林远一闻就知,其中不止用了一种香料,而且每个人选用的配方都各不相同。
林远意味深长道:“有香囊,那就是有香道。”
这世外桃源里的怪人,竟也会有香道一说,此事本身就很耐人寻味。
在外头的世界里,香不仅仅是风雅旖旎之物,更是十觉者修行所需,因此被视为天地灵气之精华。普通人固然摆弄一辈子香炉也修行不出什么神力,但想到神通广大的十觉者,便都笃信上等的香品可以调理气脉、延年益寿。由此发展了千百年,这才有了如今盛行的香道。
然而,这桃源国若是与世隔绝千年,为何也崇尚香道呢?
但现在显然不是细究这问题的时候。林远掂了掂自己腰间的香囊,对薛淳英道:“将军,与其拼个玉石俱焚,不如让我死马当活马医,拿这香囊去讨个巧。他们这么喜欢香,没准能被忽悠。”
林远佩戴的是小山青,放在折云宗算不上什么顶级香品,但出了折云宗,也算是上上等的味道了。小山青的味道宛转灵动,出尘脱俗,虽然所用香料与此地的植物有很大出入,但只要是有正常嗅觉的人,都理应觉得闻之可喜。
薛淳英想起已经葬送在沙漠里的那一车香品,又见廖云觉腰间空空,如今队伍里只剩几个徒弟的香囊,只得无奈道:“那你试试。”
“好嘞。”林远瞧了瞧周围不怀好意的武者,在他们的瞪视之下缓缓走出队伍,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无害。
他深吸一口气,调整嘴角的弧度,挤出一个温和而优雅的微笑,朝着那图曼走去。
几名武者立即伸手拦住了他,图曼也中止了祝祷声,皱着眉头朝他望来。
“莫慌,我们不是敌人,而是来献礼的。”林远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,低头解下了自己的香囊。
他的香囊却是出发之前,托八苦斋置办的。为了取信于折云宗,八苦斋那群铁公鸡忍痛拔毛,买了个永宁城里人手一只的银香囊。名曰香囊,实际却叫“香球”更合适,乃是大小两颗同心球,外壳镂刻花纹,内胆盛装香粉,无论如何晃动翻转都不会倾倒。
这精巧的小玩意儿被他捧出来,武者见所未见,只当是什么新武器,反而摆出了防备的姿势。倒是图曼鼻子灵敏,似乎闻到了其中的香味,苍老的双目为之一亮,朝他走近了一步。
林远微微一笑,将香囊递到图曼面前,轻轻打开了外壳。
就在外壳打开的一瞬间,林远做了一个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动作。
他的手臂突然朝后撤回了几寸。
下一秒,武者手中的巨斧落下,恰恰斩在了林远手臂的残影上!
这一幕兔起鹘落,旁人甚至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。
林远和武者同时一愣。林远不敢相信对方突然出手,武者却是不敢相信他竟能躲开。
其实就连林远自己都不明白,自己方才为何会缩手——在缩手之前,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武者的动作,脑中也没有躲避的意识。
这一缩,不是料敌机先,却更像是……兴之所至?
他俩仅仅是愣怔,瞧见全过程的图曼却在瞬息间惨白了脸色,紧接着又涨红了一张老脸,浑浊的眼中竟是精光四射!
林远被他盯得心里发毛,忙解释道:“这不是武器,这是礼物……素尘,快翻译!”
素尘慌慌张张地往外蹦词,恨不得将西域十国语言中的“礼物”一词都报一遍。他正搜肠刮肚,那图曼却听都不听,一把握住了林远的手。
林远:“?”
图曼眼中甚至闪出了泪光,粗糙的掌心不断摸索林远的手背,又握住了他的银香囊,凑到嘴边亲吻。
林远:“?”
这礼物有这么好用?
图曼转身呼喝几声,所有武者忽然放下了手中武器。那些武者面面相觑,似乎也很诧异,直到听见图曼催促,才同时冲着林远等人躬下身子,竟似行了个礼。
林远猝不及防地变成了座上宾。
他只知道图曼口中叽里咕噜一通命令,神殿里的平民就被遣散了。武者将他们引进了房屋,送食送水,热情款待。
而林远自己独占一间大屋子,还得到了奢侈的一大桶热水,大到足够他泡上一个澡。
直到武者退下,留他一个人坐在屋中,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虚弱到手脚都在发抖了。
林远腹中空了太久,不敢暴饮暴食,挑着眼熟的食物略微吃喝了点,就疲惫地爬进了浴桶。
脑子其实已经转不动了,却还在机械地反刍着这几日的记忆。
这会儿他渐渐回过味来,图曼态度大变,大约不是因为那香囊,而是因为自己诡异的、未卜先知一般的躲避动作。
未卜先知……这个词语一冒出来,就串连起了一些特定的记忆。
自从进入宿河古城,林远已经体验过三次“未卜先知”了。第一次是那枯木上凭空冒出的沙子,第二次是耳室里提前映上墙的影子,第三次便是自己无故收回的手臂。
这三次事件发生时,有什么共同点么?
——有的,肯定有的,他迷迷糊糊地想。但那共同点究竟是什么,迟钝的思绪却梳理不出来了。
不过对方如今这样供着他,不管是何企图,至少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动杀念了。既来之则安之,林远擦干身体,换上了那群人放在浴桶边的麻布衣服,径直躺到床上闭上了眼。
在极度的疲惫中,他几乎一沾枕头就人事不省了。
再醒来时,天色已经漆黑。
摇曳的火光、肉类的香气、陌生语言的笑谈声从窗外透入了屋中。林远额头还有些发烫,四肢更是酸痛不已。但腹中又传出了咕咕的肠鸣,对食物的渴望驱使着他翻身下地,龇牙咧嘴地朝外走去。
几间房屋之间的空地上,已经点起了一片篝火,一大群蛮人席地而坐,吃着烤肉——林远怀疑烤的正是早上那两头白牛。千牛军和折云宗的人也混在其中,先前还剑拔弩张,这会儿居然一片其乐融融。
见林远走来,图曼立即亲自起身迎接,笑意盈盈地引着他到篝火边坐下,又命人将好酒好肉全往他面前塞。林远心里还是毛毛的,不知是不是早上留下的阴影使然,见他如此殷勤,实在不太适应。
在他旁边,素尘不碰酒肉,自己挑着几片半生不熟的菜叶子啃,喂猴倒是喂得荤素搭配。一边喂,还一边轻声教育悟色:“这是肉,这是菜,这是杯子……”
林远:“你在驯猴?”
“阿弥陀佛,贫僧想开一开悟色的灵智。”素尘仗着蛮人听不懂,明目张胆道,“这是非之地不可久留,薛将军方才已经说了,要尽早找到离开之法,还要尽早弄到那乳香。贫僧就想着,那乳香树必然守卫重重,不便盗取,但悟色身形小巧,说不定倒可以出个力。”
“……你想教会悟色,去爬绳梯、采乳香?”
素尘乐呵呵道:“万一呢。”
林远想了半天,只道:“长老好兴致。”
小猴儿懵懵懂懂,眼睛只随着食物转动。素尘却乐在其中,不厌其烦地问它:“哪个是肉呀?”
悟色的小爪子正好碰了一下烤肉,也不知是不是巧合。素尘大感惊喜,摸着猴脑袋连声道:“真是为师的好徒弟,亲亲徒弟,乖徒弟……”
林远下意识地瞥了廖云觉一眼。
楚瑶光和陆让一左一右地占了廖云觉身边的位置,一个倒酒,一个递肉。折云宗人口味清淡,原本吃不惯这么多肉食,但人生地不熟的,也只能将就。
阴差阳错找到了乳香,这鬼任务又可以多应付一阵子了,但廖云觉似乎并没有很振奋,面前的食物也没怎么动。一双沉静的眼睛遥遥望着篝火,有时又投向那神殿的方向,不知在思考什么。
“林远,你这些肉还吃不吃?”一名千牛军突然凑过来问。林远认出来了,这是在宿河那场沙暴中跟素尘一起走散的官兵老金。
林远正发着烧,吃到半饱便没了胃口,顺着道:“不吃了,你吃吧。”
老金边往嘴里塞肉,边忿忿不平道:“给你的怎么都是上好的腱子肉啊,也不知这些人怎么突然转性了,好酒好菜供着你,简直是在供菩萨。你自己有猜测么?”
林远:“毫无头绪。”
老金喝得上了脸:“嗐,到时候无论他们要你做什么,你都照着做,一定得想办法搞到那乳香,知道么?哪怕是叫你卖身、卖命,你也认了吧。”
林远心想:我先卖了你们。
面上却笑眯眯道:“那当然啦,我这一路受到军爷照拂,如今能为军爷牺牲,那可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。”
老金竟没听出他的嘲讽之意,哈哈大笑道:“算你小子灵光。”
不远处的廖云觉蹙眉望了过来,眼中隐现冷意。
就在这时,一道人影闯入了庭院。
那是个神情傲慢的中年男子,径直冲到了篝火边,对着图曼厉声诘问。周围的守卫竟没有拦他。
图曼坐在原地没有动,慢吞吞地回了句什么。
素尘边听边翻译:“图曼称呼这人为‘阿布’,这人称呼图曼为……父亲?阿布指着咱们,又说咱们是魔,图曼却说了另一个词,看他们在争执,约莫是相反的意思。”
这时图曼指了指林远,缓缓说了一句话。
林远看向素尘。
素尘摇头:“只听懂他提到了神树,‘神树’这词还是早上刚学会的。”
在他们不能理解的对话中,图曼正对阿布缓缓道:“那个受祝福之人,对神树有感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