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到下午会议快开始时，秦放率先带着下属进来。
然而，覃时宴看上去和平时一样淡然的神色，实际上已起了细微变化，俊眉几不可察地薄蹙，唇角也微微轻抿。
贺静安和虞昕都察觉到了。
此时，霍宗廷和另外一家公司负责人也带人走了进来。
趁着他们彼此打招呼的间隙，贺静安压低声音问道：“怎么了，覃总？”
覃时宴把视线从手机中挪出来，垂下翘密长睫，凝神思考。
片刻后，他看看手表，对贺静安说：“把备份合同给我。”
贺静安与虞昕对望一眼，眼里俱是不明所以。
接过备份合同后，覃时宴翻到邀约价格页面，毫不犹豫地在空白处写下一串数字。
虞昕眉心几不可查地跳了一下。
虽然不知道覃时宴临时改变邀约价格的原因，但她还是在他动手修改文件的同时，打开文件夹，进入word。
他每改一行，她跟着改一行，等他写上总价放下笔时，她已经把文件改完列印。
两人一声不出，却默契得像已共事多年，把坐在一旁的贺总助看得一愣一愣的。
这位代理秘书，哪像眼神不好的样子啊，简直一目十行好吗？
虞昕拆开档案夹换好材料的下一刻，贺静安已经宣布会议即将开始。
覃时宴俨然一副甲方爸爸的姿态，俊美无俦的脸一抬，一双如晶钻灿闪的黑玉眼瞳，瞬间将人拉入竞选的紧张氛围。
即使姿态闲适也仍慑人心魄，往宽大的皮椅里随意一坐，举止之间便带出雍容华贵的气度，俨然这场至高无上兵不血刃的角斗里，唯一仍是雅绝全场的他掌定乾坤，言倾天下。
几家公司纷纷把标书递交上去。
常规答辩进行不到一小时，另一家也被否决退出，现在只剩下霍氏集团和星辰集团。
又是经历一番激烈的角逐，在座的各位都屏息凝神，静等接下来的结果。
美国来的顾问团队，纷纷用英语交谈，商议哪家方案更适合朗致的发展路线。
霍氏集团在社会层面上表现得太过耀眼，已经名扬全国，特别是他旗下的新华制药，已经享誉海外。
都说公司的社会效应是合作双方互相考量的一部分，在关键时候，能引导一定的风向，对整个社会和偌大的中国，都是积极有效的标杆。
但是今天要进行合作的是设计层面的东西，霍氏集团旗下的艺馨设计虽然劲头很足，到底也是比专业做设计的星辰集团差了那么一点。
没几分钟，专业顾问团队就给出了竞选结果。
虞昕一口水还没喝完，贺静安已经走到霍宗廷跟前，伸手与他相握：“霍总，我很抱歉，由于星辰集团的方案最贴近我们的要求，所以这份合作给了他们，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和您合作。”
霍宗廷似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，眉眼淡淡地笑着与总助交握，仿佛丝毫不在意竞选失败。
虞昕对他观察了又观察，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装的，可能真的是不在意。
那就证明他今中午邀她吃饭，绝不是打着过生日的幌子来向她打探敌情，是她小人之心了。
霍氏集团的人走后，覃时宴看都没看放在眼前的标书，直接示意虞昕把合作合同方案递给星辰集团的人看。
秦放的秘书高展凝眉，下意识看向秦放。
没看标书，也就是几家给出的价格并不在覃时宴考量范围内，那么他们乙方所给出的意向价也就毫无意义。
覃时宴要的是绝对的主导，权威性的压制。
换句话说，合作价格由他来拟定。
见自家总裁点头，高展才双手接过，把合同铺展开来，递给秦放看。
秦放拿过来扫了一眼，黑瞳闪过魅异，而后懒洋洋地靠向椅背，笑意不达眼底：“覃总，你报出这个价格，不怕我撂挑子走人？”
这是嫌邀约价太低了。
覃时宴浅淡地笑了笑，回道：“这个价格综合了TIM几大部门和美国总部的商议所得，我对我的员工，还有美国总部那边很有信心，亏本生意我们不会做。”
长指在桌上随意一点，星辰集团的人均不自觉向他看去，只听他淡淡道：“当然，如果你指的是我所报工费比你预期中的低，那么我可以坦白说，我一点都不后悔做出这个最终裁决。”
“秦总，你应该知道TIM集团在上海乃至全国的影响力，更别提还有美国那么大的市场，如果这次合作让我们满意了，或者说你们集团通过此次合作在国内名声大震，成果虽属于我们，但是声誉却是你们的。这样，你们集团也会成为上海设计方面领先的标杆，后续所带来的影响力是不可估量的。众所周知，这种无形资产所带来的实质性收益可比我们给出的邀约价高得多了。”
“而且，对于秦总您来说，还有另外一个好处。”
他话说得隐晦，秦放心里一动，不禁抬头看他。
“这更有利于你坐稳星辰集团总裁的位子，不是吗？”覃时宴淡笑。
他话里的重重深意，秦放怎么会听不出来？
如今他在公司里的处境，他摸得一清二楚。
要不怎么说，商场上的战争，其实就是打的心理战。
谁把对方摸透了，谁就能稳操胜券。
打蛇专打七寸，他这是拿捏住他的命脉了。
一方面抬高自己，让星辰处于求合作地位。另一方面又拿他在公司里的尴尬地位来掣肘他，让他心绪不定。
近来公司董事会有不少弹劾他的，都阻拦孟老爷子把手中的股份转让给他，他费了好大功夫，才让结果达到自己满意的地步。
可是，董事会那些老顽固怎么甘心？借着他年轻气盛的幌子想要把他从总裁位子上拉下来，在公司里散布传言，动摇军心，让公司上上下下的人心都不稳。
他现在急需亲自领导，打出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来证明自己的能力。
有一点覃时宴倒是说得没错。
如果这次合作比较成功，星辰集团的知名度确实会上升一个台阶，不仅在国内，国外也会打开一定市场，这非常有利于他以后的发展愿景的实现。
届时，他在公司里的地位只会越做越稳固，别想再有人敢公然忤逆他。
给对方留出足够的思考空间，过了片刻后，覃时宴才再度开口：“秦总，现在还觉得我们给出的邀约价不合适吗？”
秦放心中主意已定，本着对自己公司负责的原则，还是选择公事公办开口：“但是，整个过程投资周期那么长，你有足够把握支持到最后，而不会出现资金缺口？”
当然，秦放自知这话问得多余。
谁会出现资金短缺或者拖欠款项的情况，TIM集团也不会出现。
听了他的话，覃时宴也不恼，双腿一交叠，笑着说：“蔽司这季度刚完成的审计报告就在你桌上，关于我们的实力，最不需要被质疑。”
就这样一言定音，无形硝烟的战场终于落幕。
覃时宴以果敢决断和精准预算，在价格战中胜出。
出了会议室，常启山突然过来，朝虞昕阴阳怪气地笑：“虞经理心态蛮好嘛，刚才气氛这么紧张，你就没什么感觉？”
虞昕愣了一下，不明白他此话何意，但还是回应得很快，笑着说：“紧张是因为你们这些大领导在嘛，我们这些办事的，还不是按部就班。”
常启山冷笑，心想你还在这里装呢？
却又没点明什么，继续怪笑着离开了。
虞昕回到办公室，还在凝神思索，常启山的态度、言语，实在是太有含义。
这很难不让她胡思乱想。
在公司里做事，没有一点政治敏感度，那是永远不可能有前途的。
她凝神沉思，从头至尾细数今天可能发生的比较敏感的问题。
这么一想，惊出一身冷汗。
今天唯一的变故就是，覃时宴临时改了与星辰集团合作的邀约价。
难道……
心里顿时有些不安，把小刘叫进办公室，两人低头交谈了一会儿。
临下班前，小刘偷偷摸摸地回来，把常启山进了谁的办公室，进了多久都跟她讲了。
小刘何尝不想更进一步，她圆滑又狡猾，早从虞昕火箭般的升职上捕捉到什么。尽管有着见风使舵的本事，私底下做好两手打算的准备，在有些时候，他还是会帮助虞昕。
虞昕也拿捏住她的心理：“谢谢，辛苦了，有机会我会在领导跟前替你美言几句。”
没有人的态度和立场是凭空得来的。
面对这种人，掏心掏肺是万万不能的，只能以利益诱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