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姨娘也不否认，她确实是有过这样的小瓷瓶。
“但这小瓷瓶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，雅香阁的香露都是用这种小瓷瓶装来卖的，只要有钱谁都买得起。”
方颢虽然命人去核实这件事情，但他倾向于李姨娘说得是真话，毕竟，这谎言太容易被拆穿了。
小桃这时候也怯怯出声：“昨晚、昨晚，是宋妈妈陪我一起做布条的，宋妈妈剪了布料叠好，我再缝起来。”
楚青玖扬眉，心中梳理了下关于宋妈妈的事情。
首先宋妈妈和徐大少爷本就有仇，现在徐大少爷又伤了宋妈妈当儿子一样看待的徐二少爷，所以宋妈妈很有杀人动机。
其次，李姨娘领了布料回来后，自己去哄徐二少爷，宋妈妈则是一个人去煮布条，煮好后她用熏笼熏干布料，这段时间，她身边没人，这就是说，她有下毒的条件。
再次，宋妈妈被发现从李姨娘屋中出来后的一系列动作，都表明她对瓷瓶里的碎瓷片带毒，是知情的，否则很多人自尽都是选择抹脖子，而不是割腕。
最后，宋妈妈可能是经过一些训练的，因为她用碎瓷片割腕的时候，准确无误地割到了桡动脉，而且按照衙役的描述，宋妈妈是把碎瓷片刺进桡动脉里后，一直到他们破门进来，她都没有把碎瓷片拔出来；可以证明，宋妈妈很知道该怎么样，才能让自己死得更快。
综合这些来看，毒害徐大少爷的事情，李姨娘知不知道还不能下定论，但宋妈妈肯定是知道并参与其中的。
方颢与楚青玖交谈几句。
他的想法与楚青玖差不多。
只是，到底是谁给了宋妈妈毒药？
宋妈妈已经死了，没办法再审问，这个问题，只能先搁置，然后再去追查。
除此之外，还得查出来，是谁、用什么方法，背着别人把有毒的布条和无毒的布条做了调换的。
“应该是宋妈妈拿了小桃缝制好的布条。”方颢是这样的想法。
把李姨娘院中的人也来回审问后，终于确定，宋妈妈昨晚没有出李姨娘的院子，应该是有人来，和宋妈妈把布条做了交换的。
“找到了！”衙役在一个李姨娘院子的一个角落里，找到了墙头苔藓落下的痕迹。
按照留下的痕迹来看，宋妈妈应该就是在这个地方、以绳索为媒介，和人把布条做了交换。
恰好，审问的时候，方颢等人已经得到口供——昨晚徐大少爷院中，诸人都很安稳，只有一个丫鬟芳儿似乎离开了不短的时间。
说是似乎，是因为芳儿离开的时候，和她同屋的丫鬟还睡着，后来她同屋的丫鬟醒来不算很久，芳儿就回来了。
至于同屋的丫鬟说芳儿离开很久，做出判断的原因，则是因为同屋的丫鬟不小心碰到芳儿的时候，芳儿身上冷冰冰的，仿佛在夜风里吹了很久的样子。
芳儿被提到方颢面前审问、听到方颢怀疑她和宋妈妈勾结、替换了有毒布条的时候，大声喊冤。
她说，徐大少爷的院子，一楼和二楼之间，是有人把守的，以防有人不经允许上去打扰了主子，或者悄悄摸走主子屋中的贵重物件，如果她上楼，守着楼梯的人不可能发现不了。
昨晚上守着楼梯的仆妇也急忙开口，证明自己没有玩忽职守。
楚青玖和方颢，甚至书吏，却都看了芳儿一眼。
芳儿的这个辩解，怎么说呢，就像是已经准备好了理由，来应对官差的诘问一般，这可不像是一个小丫鬟该有的表现。
当然，也不排除，芳儿天性沉稳。
何况……楚青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，握着拳头给方颢磕头的芳儿，笑了笑。
芳儿这样子，给了她一些提示。
先找证据。
既然芳儿敢说楼梯有人把守她没上去过，那假定芳儿就是凶手的话，她说得大概是真的，因为她是用其他方式进了徐大少爷房间。
前面是楼梯，排除了这个选项……
楚青玖和方颢带人绕到了楼的后面。
徐大少爷的楼后面，一面是青石小路，一面是一些半人到一人高的花木，没有高树，没办法让人从树上攀爬进徐二少爷的房间。
楚青玖抬头，绕着整个楼转了两圈后，在小路上观察了片刻，看到青石板缝隙里的一些细碎的红色痕迹后，喊来一个衙役站在了这儿：“你不要动，就站在这儿。”
然后，她又带着另一个衙役到了楼前面，从外面楼梯上了一个屋顶平台——这平台是个只有一层的杂物间的屋顶，平日里多是用来晾晒衣物的，为了方便小丫头们上下，楼梯并不在屋里，而是另外有露天楼梯。
这个平台连着一个另一个铺着瓦片的倾斜房顶，而倾斜房顶又紧贴着徐大少爷的房间。
那个倾斜的房顶虽然与徐大少爷的房间齐平，但徐大少爷的房间，额外伸出了一截露台，但站在倾斜的房顶上，楚青玖身体前倾、伸出手边，很轻易便能握住徐大少爷房间伸出的露台的栏杆。
这着实不难。
跟着楚青玖上了房顶的衙役，看了楚青玖的动作后，立即在附近搜寻起了痕迹，而后高声道：“大人，这房顶有几颗瓦楞草有被踩踏、折断的痕迹。”
方颢立即便命人在楼下相对应的地方搜寻，果然在树丛里找到了折断的、还算是新鲜两三颗半截瓦楞草。
昨夜无雨、微风，怎么都不可能是风雨把这瓦楞草，从房顶上吹落。
这时候，楚青玖也已经很轻松地，从这边房顶，爬到了徐大少爷房间的露台上。
徐大老爷面色一变。
“找个和芳儿身形差不多的女孩来，让她试试能不能过来。”楚青玖站在露台上吩咐。
徐大老爷立即照办。
很快便有个女孩也试过，虽然比楚青玖艰难一些，但也成功上到了徐大少爷房间的露台。
“但她怎么下来的？”方颢也上房顶，并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，爬上了露台后，让那个和芳儿身形差不多的女孩试着下去。
之前脚踩在房顶上的时候，斜着一点身体伸手够露台，倒是一点不难，但要下去的时候，用手握着露台的栏杆，想要踩到房顶，却有些困难。
方颢自己身高腿长，倒是勉强能做到，但和芳儿差不多身体高的那个女孩，脚尖却够不到房顶。
跳倒是能跳过去，但跳过去的动静太大，极可能会惊动别人。
“应该是用绳子吊在栏杆上，她顺着绳子下去的。”楚青玖带着衙役在露台上看了一遍，指着紧邻着小路的露台说道，又朝着下面的衙役吩咐：“扒开芳儿的手，看看她手心是不是有磨痕或者伤口。”
“回禀楚姑娘，她两手掌心都被磨掉了一层皮。”
“楚姑娘怎么知道的？”方颢好奇询问。
楚青玖指着芳儿说道：“她刚刚给你磕头的时候，最开始是习惯性地双手掌心贴地叩头的，但很快就变成了握着拳头。”
“方大人见过别人叩头跪拜时候，是握着拳头的么？”楚青玖询问。
方颢没注意这点，但楚青玖现在提到，他一想，似乎从没见过，即便他家中小儿给他贺寿时候叩头，也是一双小手平贴地上的。
“她是顺着绳子滑下去的时候，磨损了掌心皮肤。”方颢想通了楚青玖的话。
“绳子呢？”但方颢还是没想明白，如果是借着绳子滑下的话，“她自己下去了，怎么解的绳子？难道还有同伙？”
“麻烦拿一根绳子和一根比这栏杆间隙长的木头来。”楚青玖要来绳子和木头后，一手握着木棍从上空绕过露台横栏伸到露台外面，一手在内、从栏杆的缝隙里伸出手抓住了绳子，把绳子从下往上绕过了横栏，垂在了露台的外面。
“方大人且看。”楚青玖提醒方颢。
方颢不知道楚青玖要做什么，但却觉得，似乎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发现……
他凝神，盯着楚青玖的手。
在方颢的注视下，楚青玖用力拉绳子，木棍便死死卡在了栏杆中间；楚青玖松开了绳子，木棍会松动往下滑，如是两回，在方颢面现恍然神色的时候，楚青玖松开了手，那木棍，便带着绳子，掉了下去。
“所以，不需要同伙，只需要一根能承受她体重的木棍、一条麻绳便可……”方颢从没想过可以这样。
“不是木棍。”楚青玖直接打断了方颢的话。
“嗯？”方颢疑惑看她。
“木棍要能承受人的体重，绝不会太细，那么粗的木棍，很难隐藏的，所以我估计是铁棍。”楚青玖说出自己的判断，方颢思索了片刻，也认同楚青玖的判断。
他探头看了一眼下面站着不懂、像个标记一样的衙役，询问楚青玖：“楚姑娘让他站在这儿，是觉得，芳儿就是从这儿滑下去的？如何判断？”
“因为栏杆外面被磨掉了的漆皮，碎落了一些，掉在在了青石板的上，方大人看看看看，这一块地方，漆皮是不是被磨掉了。”在楚青玖的指点下，方颢握着栏杆把身体大半伸出栏杆外，人折成了一个倒“U”字，又把头回勾，才看到了露台外面栏杆最上面、竖栏杆与横栏相接的地方，被磕掉了漆皮，露出底下的木料。
那痕迹还很新鲜。
方颢佩服看着楚青玖。
这露台，下面是竖着的栏杆，上面的横栏自然是比竖着的栏杆要宽一些的——就像是几根手指粗细的棍子顶着一本书，把书顶在了半空中，因为书比棍子宽，人的目光自然而然从上往下看的时候，是看不到棍子紧贴着书的地方，有没有划痕的。
这是一个视觉的盲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