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要看到棍子和书相贴地方的有没有划痕，若是在同一个方向，便需要蹲下、从下面去看，若是方向不同，少不得要把头伸出去，再弯腰勾头去看。
总之，只有视线处于比书低的地方、再朝上看，才能看到顶着书的棍子最上端，有没有划痕。
这般一来，大致的作案手段，便已经理清。
方颢相信，自己手下的衙役，其实也是很擅长查这些痕迹、从而做出类似的推断的，但需要时间。
不像是楚青玖，目光锐利、思维敏捷，能在极短的时间内，便查到这些，以便于更快追凶——这么一个案子，宋妈妈和芳儿怎们看，都只是小小棋子，以她们二人的能量，可弄不来见血封喉这味毒药。
方颢下楼，去审问芳儿。
在这些证据面前，芳儿再没办法狡辩，她颤抖着伏在地上，似是情绪激荡不能自控，隔了半晌，她抬起头来，一双眼中满是怨恨：“是我做的怎么了？要不是没有条件，我恨不能让他像我弟弟一样，受尽折磨而死，这么毫无痛苦地死去，真是太便宜他了。”
她有个弟弟，曾是徐大少爷的小厮，说是小厮，但那么小年纪，顶多也就是端茶倒水罢了，最主要的还是陪着徐大少爷玩。
但徐大少爷虽然年纪小，却根本不像是个人，而是个畜生。
他欺负徐二少爷，被徐大老爷训斥了之后，便把怒火发泄在了小厮身上。
“大冬天的，那小畜生命人凿开了荷塘，把我弟弟踢到了水里，在我弟弟爬上来的时候，踩着他的指头，在冰上碾……”芳儿回想起弟弟的尸体被抬回去之后的惨象，恨得眼睛都像是要滴出血来。
她娘因为太过心痛，当场晕厥，很快病逝，她爹精神恍惚，也出了意外死了。
但她不能死，她还得活着替一家人报仇呢。
她知道，她会被安排在徐大少爷院中，是有人故意的，为得就是利用她的仇恨心理，但那又怎么样，能给爹娘弟弟报仇，她愿意当别人手中刀。
否则，以她的身份，根本靠近不了被护得严严实实的徐大少爷身边。
她本想，按着那人的教导，杀死徐大少爷为弟弟报仇后，就好好活着。
嫁给管事也好，嫁个小厮也罢，都可以的，但嫁人之前要说好，第二个儿子要过继到弟弟名下，这样，就算是她死了，每年也会有人给父母和弟弟烧纸钱。
她本以为，那人教她的办法，是天衣无缝的，却没想到，竟然被发现了。
芳儿不后悔下手，只是遗憾，她死了，这天下没人再能念着父母和弟弟，没人能给他们烧纸钱。
芳儿的怨恨太过浓烈，让徐大老爷面色苍白无比。
他知道长子顽劣，但却不知道，长子狠毒若斯，小小年纪，手上便有了好几条人命……
楚青玖和方颢则是双双皱眉，隔了一会儿，方颢才又审问芳儿是怎么想到，要和李姨娘合谋的？是幕后之人传的消息，还是李姨娘主动找的她？
又或者是用其他方式联系？
他不问芳儿李姨娘是否知情，只问他们怎么合谋害人的，是想诈一诈芳儿，因为李姨娘到现在还死咬着不松口，说她真的不知情。
虽然李姨娘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冤枉的，方颢却还存疑，她怎么就那么巧，偏偏要做布条表现给徐大老爷看，而不是直接送药送补品？
送些金贵的药或者补品，才更符合常理。
虽然李姨娘解释说，是宋妈妈建议她这么做的，因为徐家不缺那些儿药材补品，亲手做些什么，更显心意；但她第一次被审问的时候，可没说是宋妈妈提议的，所以方颢暂时不信李姨娘。
芳儿摇头：“我不知道怎么合谋，我只是听令，在什么时间、去哪儿、做什么，其他的都不清楚。”
方颢皱眉，这就是说，李姨娘可能真不知情，那她胡诌什么？
“谁给你传的消息？绳子和铁棍也是他给你的？现在藏在哪儿？”方颢又换了个问法，询问作案工具的下落——虽然知道了她是怎么作案的，但是绳子和铁棍，现在还没找到，何况，这些东西，又是哪儿来的，自己买的，还是别人给她准备好的？
芳儿却不肯再说什么了。
她说：“虽然别人是利用我，但也算是让我报了仇，是我的恩人，我是绝不会恩将仇报的。”
李姨娘还在喊冤，说是她真的不知情，声音尖利到让楚青玖头疼。
这李姨娘真是有一副好嗓子——李姨娘？
楚青玖目光一闪，李姨娘？
李！
蔡世良的妾室姓李、韩英辙的妾室姓李，这个妾室又是姓李！
李是大姓，她们凑巧同一个姓氏也是可能的，但每每她们都被诬陷，这也是巧合么？
那也太巧了一些。
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，有喧哗声传来。
楚青玖转身，便看到沈云昭正大步前来。
楚青玖很是惊喜，迎了上去：“你来了。”
因为是在外面，沈云昭没有直接把楚青玖抱进怀里，只是极为克制又贪婪地看了两眼，便带她到一边，招手让人抬了一张桌子过来，让扈从把食盒打开，摆了三菜一汤，并一碗米饭，催楚青玖用饭。
他接到崔鸿传来的消息时候，便知道楚青玖也在，也知道楚青玖还没有用午饭，便直接带来了。
楚青玖心中只觉熨帖，询问道：“你吃过了？”
“嗯。”沈云昭应了一声，又催她一句，楚青玖便不再说话，直接用饭——至于环境不好这个问题，冲进去倒是无所谓。
其他人本想上前拜见沈云昭的，结果沈云昭眼中只有楚青玖，最后众人面面相觑，选择不去打扰。
崔鸿见状，眉心狠狠跳了一下——他其实早就去等着沈云昭了，但沈云昭一直不说走，也不说不走，只让他等等，等了不短时间，才等到一个让人带着食盒去案发现场的沈云昭。
实在不知道说什么，崔鸿干脆眼不见心不烦，转头问起了案情。
“你去听案情，我自己吃。”楚青玖知道沈云昭来也是有正事，推了推他。
沈云昭有些不愿意。
“早点处理完这儿事情，咱们才能早点回家。”楚青玖放低了声音哄他，沈云昭目光微微一亮，矜持点点头，起身去听案情。
案卷在手中过了一遍，又有方颢的解说，崔鸿和沈云昭很快明了了案情。
“铁棍和绳子呢呢？”沈云昭和方颢询问了同样的问题，“谁给你的、用完藏到哪儿去了？”
芳儿还是不肯回答，沈云昭直接命通政使司的人接手去审讯，当然，也让人分开搜索。
计算着时辰、再综合府中人的口供，沈云昭算出当时在芳儿行动之时没人的角落，让人去搜寻。
其他地方没找到，只剩下了一座假山，却很难搜寻。
太湖石以“皱、瘦、漏、透”为美，嶙峋俏丽又玲珑剔透，多用来建造假山。
徐家的园子里便有一座太湖石假山。
而太湖石又名窟窿石，多窟窿孔洞，因此才有“漏、透”之美。
但也因为这些奇奇怪怪、形状方向不一的孔洞，给搜寻造成了很大的麻烦。
沈云昭直接命人去拿了十来块杏子大小磁石来，眼睛和手不好伸进去的地方，磁石和铁器之间的天然吸力，却让人很轻易便可以检查出那些人无法看到的孔洞里，有没有藏着铁器。
最后果然在假山洞里找到了。
那并不是一根长铁棍，而是三根铁棍，每根不过手指长，可以旋接在一起，变成一根大约七八寸、远比栏杆缝隙宽的铁棍，可以横着卡在栏杆中间。
因为每根都很短，若是没有磁石，着实很难从那些奇奇怪怪的孔洞里找到它。
“这儿有蹭上的红漆。”这铁棍的上面，还沾着些微的红色，应该是露台栏杆上的红漆，方颢检查后，对崔浩和沈云昭说道。
楚青玖已经用完了饭，漱口后走过来，也看到了这根铁棍，以及铁棍上的红痕。
低声和沈云昭说了几句，把自己对李姨娘的猜测说了，让沈云昭去查一查，这几个李姨娘，是不是出自一个家族。
若真是出自一家的姐妹，那幕后之人，大约是和她们的娘家有仇的。
沈云昭微微点头，沉吟片刻，遣人去查这三个李氏的身世。
崔鸿看到了楚青玖和沈云昭说小话的行为，他觉得沈云昭好像瞒着自己什么，心中微动，却没有上前去询问。
接下来的审问，楚青玖帮不上忙，干脆便和赤羽她们一起回了三皇子府，一边忙着自己事情，一边等沈云昭回来。
沈云昭晚上挺晚才回来，沐浴后，带着一身水汽，进了楚青玖的屋里。
楚青玖已经睡了，察觉到他回来，迷迷糊糊让出半个床位，便又睡着。
第二天早饭后，才从沈云昭口中知道，那三个李姨娘，出自同一个宗族。
之前李家颇为兴盛，一度成为皇商，但从六七年前开始，先是皇商资格被人抢走，接着家中子弟，无论嫡庶，都开始出事，一个个身死，到如今，偌大的家族，只剩下三五男儿。
嫁出去的女儿，也很少有善终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