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颠簸。
不适合看书，楚青玖便与桂香有一搭没一搭说话，多数时候是桂香在说，楚青玖听着，忽而马车猛然停下，惯性让车内楚青玖和桂香朝着车外摔去。
“啊……”桂香惊叫，楚青玖平衡性不错，自己稳住身形后拉了桂香一把，才免了她摔出车外的命运。
“你们想做什么？”不等楚青玖出声询问，奉命护送楚青玖回京的顾家下人便是一声厉喝。
他声音虽高，但却略微有些颤抖，是在强撑。
楚青玖听出来他的害怕，直接跳下了车。
一下车，楚青玖就看到，车前道路上并排着两支箭，若马车走得再快一些，那两支箭，便要直接扎在马身上了。
抬头，她又看到不远处还站着两个穿着甲胄的人，瞧着像是朝廷兵勇。
他们两人身上，满是血污。
见状，楚青玖面色一沉，凤眸微冷，锐利目光凝在两人身上。
“楚姑娘您怎么下来了，您快上车，这儿在下会处理。”顾家的一个管事有些害怕，但还是想让楚青玖上车。
无论如何，不能让楚青玖受到伤害。
但他心底却叫苦，可真没想到，这一波的匪徒这么的厉害，陈将军奉命剿匪，都没有把他们全都抓捕或者杀掉——顾家管事觉得，眼前的两个兵勇，虽然穿着朝廷的甲胄，但肯定不会朝廷的人。
大概率是匪徒杀了官兵，又穿了官兵的甲胄。
楚青玖没应，只是冷冷看着那两个兵勇。
“我们不是想伤人。”拦路的兵勇中，一个个子矮一些的开口了，他语气急切，“我们将军追击贼人受了伤，得赶紧医治，但他现在不能骑马，只好借你们家马车用用，送将军去附近镇上，等回去会赔偿你们。”
兵勇说得客气，目光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，大有不答应就硬抢的意思。
若他们真是客气，就不会先射箭再拦路了。
楚青玖和顾家管事都懂这个道理，不管怎么样，既然对方不是匪徒，那就好办的多了。
顾家管事急忙报上主人的官职姓名，等双方靠近了，顾家管事瞧着那灰头土脸的矮个子兵勇有些面熟，他试探性地问道：“可是彭达、彭大人？”
“嗯？你认识我？”对面说话的兵勇惊讶反问一声。
这就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了。
这下，顾家管事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。
他急忙快速解释：“回禀彭大人，草民随大老爷去府衙赴宴时候，曾见过彭大人一回。”
彭达见对方是真的认识自己，也觉得更好办事了。
顾家管事询问：“彭大人口中的将军，可是陈将军？”
彭达“嗯”了一声，顾家管事就关心询问：“不知道陈将军伤势如何？在下这儿有一些金创药，不知道可得用？”
说话间，他让人把金创药拿了出来，要递给彭达。
彭姓兵勇摆摆手表示不要，只听他长长短短的打了几声呼哨，传了消息，站在高处用弓箭对着他们的兵勇跳了下来，又有两人小心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陈将军，从上面慢慢挪了过来。
陈将军体格健硕，此刻白着脸，豪爽一笑，与楚青玖和顾家管事道歉：“抱歉啊小姑娘，惊扰到你们了。”
楚青玖没说话，只打量着他，顾家管事急忙代为答话，连连摆手：“将军都是为护卫一方百姓才受伤，该是草民向将军道谢才对，将军快请上车，草民这就让车夫送您去看诊。”
楚青玖这会儿已经把陈将军的伤势，看了个七七八八。
腹部中刀，内脏没有露出——刀伤不深，不曾伤到腹膜层。
血流不止，但没有大量出血——没有伤到腹主动脉，但血再流下去，缺血性休克是难免。
口中无呕血、人意识清醒清醒——脏腑该是没有受伤。
看着伤势很重，但只要缝合止血后，护理得当，死不了。
见他们把陈将军送上车之后，立即就要驾车离开，楚青玖喝止：“等一下！”
“还有何事？”彭达耐着性子询问。
有个兵勇却觉得楚青玖是耽误时间，立即目露凶光，恶狠狠瞪着楚青玖。
楚青玖说道：“我要上车，我可以一路护着他。”
“啊？楚姑娘……”顾家管事以为楚青玖不愿意让人占了她的马车，但事有轻重缓急，他也是来不及商量，而且若是楚青玖不愿意走路，稍后这些人到了小镇上，再派一辆马车来就是。
楚青玖没应顾家管事的话，他直接朝马车走过去。
“你做什么？”有个兵勇厉喝一声。
“我是大夫。”楚青玖抬眼，“可以帮忙。”
“大夫？”彭达惊讶看着楚青玖，一点都不信。
先别说她是个女子，光说她的年纪，就完全无法让人信服。
毕竟是要用人家的马车，彭达压着火气没骂人，只是板着脸道：“这位姑娘，这不是儿戏，不要再耽误时间了。”
别人不信任她，若是平时，楚青玖就后退了，管他死活。
但陈将军是个军人。
伯祖父一生，最是尊敬那些保家卫国的军人，总是拼尽全力去救治每一个最可爱的人，每当成功，面上虽然疲惫，露出的笑容却欣慰至极。
因为伯祖父一家，都是被那些最可爱的人，从匪窝里救出来的。
他也常以此教导楚青玖，让楚青玖对军人常怀感恩之心。
因此在她有能力救人的时候，她就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军人，在她面前渐渐死去。
瞧着他们不信她，楚青玖没有生气，也没有上赶着要去救人，只是说道：“山路崎岖，便是马车也难免颠簸，伤口会进一步拉大；人一直失血，便会休克；再加上各种感染，发炎高烧在所难免。”
楚青玖十分的实事求是，半点儿不委婉。
正因为她说得全是大实话，其他人气得很，却也没办法反驳。
“以上，哪一样都是致命的。”楚青玖抬眸看向彭达，又道，“前方后方都只有小镇，镇上并无名医，也处理不了这样伤势。”
“楚姑娘，不要说了。”顾家管事急忙阻止楚青玖，压低声音道：“楚姑娘，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。”
顾家管事，是知道楚青玖是个很厉害的大夫的，否则亲家母也不会请他来给二夫人看诊，但那是妇科，这却是。
但楚青玖的厉害，都在妇科杂病上，陈将军的刀伤，却是金镞科的。
他们借了马车，便已经是人情了；若是要救治，反而让人死了，说不得恩人便仇人，会被迁怒。
这事情，顾家管事见多了。
楚青玖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，甚至如果可以，只想离麻烦远远的。
但此刻楚青玖不能退。
她看了一眼顾家管事。
顾家管事还想劝的，但见她凤眸中目光坚定，显然是劝不了的，顾家管事只能默默退下，心中祈祷楚青玖不要好心办坏事。
“我能！”楚青玖目光又落在了陈将军身上：“从这儿到县城，马车快走也要一个多时辰，一个多时辰，绝对会失血昏迷甚至死亡。”
“就算是侥幸没死，失血过多，也可能会对全身脏器造成不可逆的损害，你想要从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，变成一个只能靠药罐子过活的病秧子么？”
这话实在难听，彭达本就沉着的脸更黑了，一边兵勇更是挥拳：“臭丫头，你闭嘴。”
便是楚青玖是个瘦弱的姑娘，但敢诅咒陈将军，兵勇恨不能一拳打死她。
顾家管事有些头痛，听说有才华的人都有些古怪脾气、不通人情世故，之前他还觉得这位楚姑娘算是正常，没想到他只是没见到她牛脾气发作起来的样子罢了。
说话、就不能委婉一些么？顾家管事一边腹诽，急忙打圆场：“楚姑娘也是好意，只是——”
彭达怒火终于压制不住，怒斥道：“对，将军很危险，那你还不快滚开，再耽误时间，我杀了你！”
“到底谁在耽误时间？”楚青玖也有些不耐烦了，太高了声音厉声道，“我说了，我是大夫，你耳聋了么？”
“还是你跟你们将军有仇？或者他死了你能上位？”
“你、你……”彭达气颤抖，“你再胡言乱语，我揍你！”
楚青玖说得着实气人，连压着脾气的彭达都想动手了，陈将军陈宝泉却咳了一声，呵斥道：“都给老子闭嘴，人家小姑娘说得又没错，你们恼什么，我伤得确实重。”
那个刚刚挥拳的兵勇抱着头呜呜哭了起来：“都是俺不好，要是俺再小心点，将军……呜呜呜……”
“大将军说了，瓦罐不离井边破，将军难免阵上亡，老子都不怕，你们怕什么。”陈宝泉满不在乎，“再说，不是还有这位小大夫在么。”
陈宝泉爽朗笑着：“小姑娘啊，你甭管他们说啥，我信你，我的命，就交到你手上了。”
“能活下来是我命大，死了，是我命数！”陈宝泉招呼楚青玖，“来，小姑娘请上车。”
这小姑娘，虽然说话难听，但陈宝泉看得很清楚，她不是嘲讽不是诅咒甚至不是因为赌气和他的亲兵争辩，她只是平静说出事实。
冷静的有些可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