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觉得晾着沈云昭半个时辰，已经是表明了他的态度。
因此，宣召沈云昭觐见后的第一句话，便是询问：“你可知罪？”
沈云昭桃花眼中眸光沉沉，直视皇帝。
隔了半晌，在皇帝忍不住蹙眉时候，他才垂了眼睑，让浓密睫羽遮住了眸光：“欲加之罪，知与不知，有何区别？”
“你不认？”皇帝面色微变，难以置信询问。
沈云昭轻笑一声，笑声里充满了嘲讽的意味。
皇帝眉心蹙起沉思，坐着半晌没有说话。
他这个三儿子，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，不屑于扯谎，不屑于遮掩。
既然他不认，那十之七八，故意传播时疫的事情，便不是他做的。
那还能是谁？
只剩于家了。
他想扶植沈云昭和楚青玖，于家未必愿意。
于君明肯定能想得到，他扶植沈云昭，为得是制衡于家。
于家肯定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。
所以于家出手，想坏了他的布局。
这些浅显的道理，皇帝其实早就能想通的。
这些年，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少发生。
这次他一直没有怀疑于家，是因为没想到，于家宁肯让沈云晖名声有瑕，也要把沈云昭和楚青玖拉下水，沾上污泥。
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。
这么忌惮沈云昭和楚青玖，为何？
皇帝有着与楚青玖同样的疑惑，但没有想出原因来。
可这就更让皇帝警惕了。
缓和了语气，皇帝与沈云昭商量了起来，让他这会儿骂一通，暂且背一背污名，免得于家警醒，做事更加谨慎小心。
“总要弄清楚，于家到底为何这么做。”皇帝这么和沈云昭说，沈云昭无所谓自己的名声，但他在意楚青玖的，不愿意让楚青玖身上有任何的污点。
这是他唯一的条件。
皇帝乐了。
他自己做了十多年情种，待得嫡长子死了，才猛然醒悟，怕祖宗基业断绝，江山社稷改姓，冷汗淋漓下开始谋算，悔恨难当。
倒是现在才发现，自己的三儿子，竟然也是个情种，为了一个女子的名声，与自己谈条件。
“可以。”若是可以，皇帝也不想楚青玖的名声受损，便直接答应，但又有些好奇：“你要如何帮她？”
血脉骨肉，怎能分离？楚敬安的错，即便是断了亲，人家说一句“狗官的女儿”，也难以反驳。
沈云昭轻轻笑了笑：“有办法的。”
皇帝再问，沈云昭却是没有再说什么了。
商量妥当，皇帝便做出斥责沈云昭草菅人命的愤怒样子，大骂着让沈云昭滚蛋。
等沈云昭走了，皇帝还迁怒伺候的人，伺候的太监便去请于贵妃。
每次皇帝生气，只要见着于贵妃，心情就会好。
这次也不例外，皇帝就没再生气惩罚伺候的宫女太监了，而是与于贵妃抱怨沈云昭做事胡闹，半点不听管教，偏偏宗正府那边护得紧……
“七郎莫要生气了，慢慢教便是。”于贵妃柔声安慰皇帝，心底却比皇帝更怄。
她设计这一出，是要毁了楚青玖的。
失去了理智的村民，冲击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医和少量的随行人员，根本不是什么难事，藏在村民里的混混，到时候扯了她的衣物，让她一丝不挂被村民糟蹋，然后一刀杀了。
再把所有的罪，都推在那些村民身上，至于那些帮着办事的混混，当然也不会放过。
既能除去楚青玖这个祸患，顺便还能在沈云昭的身上泼脏水，最重要的是，失去了楚青玖，沈云昭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……
和于家大闹一通是绝对的。
不是东风压倒西风，便是西风压倒东风，这世上事情，从来都是这样。
于家太过强盛，将来即便自己的儿子继位，也可能变成于家手中的傀儡，即便不是傀儡，也可能会被于家压制。
于贵妃之前其实没有想过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，直到被皇帝点醒，日日夜夜想着，才发现，事情真是如此——
她在人生的前十几年，以为自己的父亲是无比疼爱自己的，直到先帝四皇子死去，她失去了利用价值，于贵妃才知道，在父亲的眼中，女儿只是工具，权势才是他最看重的，除了权势之外，其他都是可以舍弃的。
若非是现在的皇帝爱着她，把她纳进宫里，她也不知道，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。
为了权势，自己父亲连女儿都能说舍弃就舍弃，何况是外孙呢。
因此，自那天之后，于贵妃便存了心思，不想让于家太过强盛。
皇帝说要扶植沈云昭来制衡于家，这是一个办法。
可于贵妃也不想让沈云昭势力变大。
在于贵妃眼中，沈云昭就是个疯子，根本不可控制，若他势大，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举动。
不如，这次让沈云昭疯一把，出手对付于家，来个两败俱伤。
这更符合于贵妃的利益。
于贵妃确实是没想到，沈云昭竟然会不顾危险，跟着楚青玖到了龙川县，这个时疫最严重的地方。
这让她的谋划受挫，最后只是给沈云昭和楚青玖破了点脏水，根本没有达到以楚青玖的惨死，来刺激沈云昭发疯的目的。
于贵妃这几天，别提心底多怄气了。
现在还得劝慰因为沈云昭而大发雷霆的皇帝，于贵妃就更怄了。
等安抚好了皇帝，于贵妃回到自己宫里时候，恨声道：“可真是情深啊，将来必然让他们做一对儿死鸳鸯。”
。
沈云昭不知道于贵妃因为自己，已经怄到了极致，他正和楚青玖谈起杨澄心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的事情。
季思雨和楚青蕊虽然带来的只是一星半点的消息，但在沈云昭派人去查之后，当年隐藏的真相，便已经浮出水面。
“人之恶，不直面，真是难以想象。”楚青玖看着一页页写满杨澄心的悲惨与楚敬安刘蕴真恶毒的情报，忍不住摇摇头。
沈云昭帮她剥了一个喜蛋。
这已经不是生久堂第一次收到喜蛋了。
被生久堂治愈的不孕症妇人，陆陆续续怀孕，又陆陆续续分娩，每家都不会忘记把欢喜分享给生久堂。
他们不要还不行。
今天便有个生了儿子的妇人，家人送来了一堆喜蛋，厨娘觉得这家喜蛋味道不错，便和其他的小菜一起，拿来给很晚才出宫的沈云昭当宵夜。
“这不算什么。”沈云昭则是看多了更恶毒的事情，“内宅里的阴私，和朝堂上的丑恶，多到让你无法想象。”
就如同被他用钝刀割掉了身上肉的那个太监，死在他身下的小宫女小太监，不下十个。
那太监，还大胆到打他的主意。
沈云昭眼中闪过阴翳。
楚青玖看完，把手中的情报放在桌上，一边接受沈云昭的投喂，一边询问：“那我要去衙门状告楚敬安么？”
沈云昭这时候把这件事情提出来的意思楚青玖很明白，是为了彻底把她和楚敬安撕扯开来。
虽然她不在乎那些名声，但沈云昭在乎。
不是原则性的问题，楚青玖都愿意依着沈云昭的。
越是与他接触，便越知道，他幼年时候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，楚青玖便越是心疼他、愿意宠着纵着他。
“不，你不能去。”沈云昭看她吃下他喂过去的蛋白，喉头轻轻滚动，隔了片刻，才哑着嗓子说道，“你若去状告他，于你名声不好。”
儿女状告父母，即便事出有因，那也是个污点。
沈云昭不会允许这个污点存在。
“我已经联系了杨家，会让杨澄心的长兄杨宏亮出面，来状告楚敬安和刘蕴真。”沈云昭说了他的安排。
杨澄心的父母已经去世，现在杨家的当家人，是和杨澄心一奶同胞的杨宏亮。
也是他，坚持要找到妹妹的亲骨肉，并让楚家把她接回去。
不过他也因为杨澄心的死，有些恨上了楚家，对楚三妞和龙凤胎，态度都很冷淡。
楚敬安和刘蕴真大概是做贼心虚，也一副和杨家绝交的样子，甚至不让楚青雪和楚嘉泽和真正的外家联系，只让他们把刘家当作唯一的外家。
沈云昭找上杨宏亮，一是因为杨宏亮念着杨澄心，对杨澄心很有感情，他不会拒绝；二是杨宏亮出面，不会背负骂名，毕竟他状告的可是害死妹妹的仇人。
别人只会叫好。
“也可以。”楚青玖也没有自己要强出头的想法，反正沈云昭已经安排妥当，她只要等着便可。
如同沈云昭知道的那样，杨宏亮确实是一直对妹妹的死，有很大的怀疑，但是杨家离京城距离不近，又只是个小小商户，根本没有人力财力去查楚家内里发生的事情。
杨宏亮唯一能做的，便是寻回妹妹的骨肉，让她不要在外面受苦。
他真的没有想到，忽然有一天，会被人找上门，把楚杜氏、楚敬安和刘蕴真三人合谋杀害自己妹妹的证据，直接送到他面前来。
也没想到，他辛苦找回来的妹妹的长女，竟然已经和楚敬安断了亲，并且，这些证据，还都是她身后的人帮忙寻到的。
“进京。”捏着这些消息，杨宏亮哭了一场后，立即下定了决心。
他要进京，为妹妹讨回公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