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银深信“唯有读书高”,只因自己的小姑就是因为不识字才被人诓了去,于是发誓:读书哪怕不是为了当官,就是不当个睁眼瞎也是好的。
他对于房贤德当年租地给自己一直觉得无以为报,只是自己家穷,除了在村里维护下安氏一家的名声,其他的也有心无力。
现下,刘银赶着牛车回家,见安氏院门大开,隐隐传来哭声,又见一群人远远围着看,不由得心生纳闷。
听了半天才明白事情原委。
顾不上一天赶车的疲惫,也顾不上旁人的眼光,支使着自家三儿名叫刘楼的。
虽说,按照村里的辈分,他要喊安氏为婶子,但安氏是寡妇,怎么也得避嫌一下。
“三儿,事情你也听明白了,你去看看你三奶奶,告诉她她那外孙女,不,孙女去了房郎中那里看伤。”停了下,“你再帮着她规整规整院子,多动动手拾掇一下……总之,你勤快点!”
刘楼从小就听三奶奶家以前对他家如何好,三爷爷在世时候还曾借书给他看,他一直记着。那个叫什么“宁”的,在三奶奶家病着的时候,他也曾跟着娘去探望过,知道那是个瘦小的小姑娘,躺在炕上一动不动,看着就让人心疼。
一听是去三奶奶那里,刘楼利索的拔腿就朝那跑过去。
村里旁人见了,一个个撇嘴撩牙,净说酸话。只因为自家往些年没得到房贤德的好处,无非还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。
刘银看着他们冷冷道:“老天有眼,自会看顾那些好心的人。反而是那些整天无事生非的,下了地狱也会被阎王拔舌头!”
旁边有人本要争辩两句,却被他这两句话吓到,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缩了回去。
刘楼一溜烟跑到安氏身边,道:“三奶奶,你家的那个小丫头在英宏伯伯那里看伤,要不我扶你过去吧。”
安氏一怔,泪水忽地停住,一把抓住刘楼的胳膊,急急道:“你说的可是宁丫头?她在英宏那里看伤?”
一听他提到宁丫头,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些,可是又听他说起看伤,心里只想着快去看看。
“赶紧的,我得去英宏那里看看去!”只是哭了这半天,身上实在乏力的很,想站起来却使不上劲。
刘楼见状赶紧把安氏搀扶起来,然后一起往房英宏那里赶。路上,他又把在村里听到的事说给安氏听。
安氏狠狠的骂无法无天的房贤志一家,若是宁丫头出了事,一定让他们偿命!
却说房世宁被田氏带到房英宏那里。
房世宁毕竟年纪小,又大病初愈。被带到房英宏那里的时候,脸色煞白的不成样子,但好在精神头看着还不错,房英宏问什么,她都能答上来。
房英宏婆娘名唤平二梅,也是个乐善好施的。见房世宁伤的重,心疼的赶紧去给她熬药。
房英宏小心翼翼的给她清洁伤口,却见一下子蹦出来个东西,吓得他几乎扔掉手上的布巾帕子。
倒是白着脸的房世宁羞涩一笑,“就是吓唬他们的。”
房英宏仔细一看,是只小雏鸡,可怜它已经破肚肠流。
刚出生的小雏鸡能有多大,大的也就能赶上一个成人的拳头。
可是再看她的手臂,伤口足有半寸长!在房世宁细细小小的胳膊上,看着就让人触目惊心,心尖颤抖。
几人看着已经死透的雏鸡,觉得又好笑又好气。小小年纪,难得情急之下想出用雏鸡血代替人血。可她竟然舍得对自己下如此的狠心!
怪不得李初五家的说炕上一大滩血。那血虽然有鸡血,可那么点的鸡才有多少血,恐怕更多的是世宁这丫头自己的血。
房英宏利落的给她上药,包扎,整个过程中,房世宁只咬紧了牙根,竟然吭也不吭。又让房英宏再一次刮目相看。若是旁家的,恐怕早就疼的哭着喊爹喊娘了。
心中不禁惊叹,这个小姑娘不一般。
一旁的田氏都不忍心看房世宁的伤口。就觉得若是看一眼,那伤仿佛就在自己身上。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挥了剪刀刺下去的。难道她就不疼吗?
和田氏一起送房世宁来的还有李长林。他快到成亲的年纪了,见过其他人上山打猎受伤的,有的严重的直接被野兽咬下了胳膊。
按理说,房世宁的伤和那些不可比,但李长林一路送过来,从未听到房世宁哎哟哟的喊痛一声,甚至还能和英宏伯伯说话,说清事情的原委经过,这样的忍耐和毅力简直叫他也暗自惊叹。
想起之前娘和他说羊乳饼的事情,李长林却又莫名的觉得,这样不喊痛、不叫疼又聪慧的房世宁,简直不像是个十岁的小丫头,看自家妹妹就知道了,有时候要她抬个水桶还说累得胳膊疼呢。只是,这样的想法也仅仅是一闪而过。
房世宁怎么会不疼。可是现在的疼和前世的相比,不算什么。看着流血多,其实就是伤口长一点,并不深,皮肉伤养养就好了。
只有在别人眼里觉得她长大了、懂事了,能担当了,让别人信服她的所作所为,后面的事情才能更好地继续。
等房英宏包扎好伤口,房世宁的脸颊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。房英宏不禁心疼:毕竟是个小姑娘,哪里会不疼。还猜测,也许是在林家那里受的伤太多太重了,现在的伤反而不算什么了。
忽地又想起一句话:能忍人所不能忍者,必能成人所不能成。世宁这丫头将来会有大造化!
无形中,对房世宁等多了一丝敬服和期待。
房世宁接过平氏熬好的药,却推却了她递过来的甜梅子,仰头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。仿佛这苦药对她来说如同凉水一般。弄的一旁的平氏又跟着伤心:这丫头不会是痛的傻了吧?这药多苦啊,竟然也能一口就灌下去。
房世宁惦记未归家的安氏,起身向房英宏和平氏道谢,“今日多谢大伯和大娘替我包扎熬药,我来的匆忙,没办法一下子将药费付了,待过些日子,丫头我一定把账还了。”
平氏嘴快,“你这说的什么话!我们一家人还说两家话,见外了!你这丫头忒是实在,不过几个草药,不值钱!”生怕当家的记账似的,还拉拉房英宏的衣袖,“你说是不是!”
房英宏当然不会向她要钱。只是觉得她话说的这么正式,总觉得哪里不对。
房世宁不争辩,点点头,“那我就先走了!奶奶回来见不到我得着急了!”
房英宏见她神色还好,也不多留,又让平氏包了些吃的。听长林这小子的介绍,安氏那里被破坏的不成样子,指不定晚上还没吃的。
田氏见过院子里的惨状,想着今晚就让安氏和宁丫头住在自家,等收拾好了再回去。却听见外面传来喊宁丫头的哭声。
平氏去开门,安氏一下子冲进来。
她直奔房世宁,眼看着她好生生的站在眼前,心中巨石才算放下。
可上前看真切了,见她左臂包着厚厚的棉布,似乎还透出些血迹来,又心痛不已。
“宁丫头,你可还好?可让奶奶我担心坏了!房贤志那个天杀的,是想要杀人吗!竟然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来!我找他拼命去!”安氏想去摸摸房世宁的伤,却怕她疼,眼泪掉个不停。
这之前,房世宁一直觉得这伤没什么。她用一只伤胳膊震慑了那些打坏主意的人,反而觉得挺值得。
可是现在,看安氏为她的伤哭得伤心欲绝的样子,才惊觉自己想错了。
她这种自残的方式,虽然赶跑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,还建立了自家不可受人欺负的局面,但却让疼爱她的人也伤心了。
这点,是她错了。
上一世,甚至前一世,到今日她才明白这个道理。
想到此,一直隐忍的泪水忽地如决堤般涌出,继而放声大哭,悲哭不止。
她发誓,以后再不会干这样“杀敌一千,自损八百”的蠢事!
这厢安氏和房世宁抱头痛哭,那边平氏抹了抹眼泪,急忙做饭去了。如今这个情形,她是不能让安氏和宁丫头回去了,怎么也得在自己吃顿饭再说。
田氏不忍心看,想着安氏那院子还得收拾。快过年了,安氏和宁丫头还得在院子里迎灶老爷呢!于是就准备带着李长林回家去了。
“三婶,二梅做饭去了,你和世宁就安心在这里吃顿饭,等时候差不多了,我来接你们到我家睡觉休息。也别说什么不好意思、对不住之类的话,就当是为了世宁,您安心受着就好。我和长林先回家去收拾收拾。”
刘楼见任务完成,也回家去。
要不是李初五一家拦着,加上宁丫头说和那些人说话都脏了嘴,安氏真想找上门去痛痛快快的打一架、骂一场!
还好,房英宏也说宁丫头只是伤口看着重,没伤到筋骨已是万幸,多补补很快就会恢复,安氏的心才算安稳的放到肚子里。
这一夜,安氏和宁丫头在房英宏家里吃了饭,然后在田氏那里住了一晚。
李家房子也不多,为了好好安置房世宁,李初五带了俩儿子到外面去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