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几天时间收拾,房世宁和安氏她们商量计划就先不回家去了。
离家的时候也和田彩春说了,要是时间来不及就会住在县城,家中一切事务都交由她打理。安木根回转的时候,也让他带话回去,安氏几人要在县城待几天,等事情都处理完了就会回家。
田彩春听到消息,自然是放心的。有冯沐暄这样厉害的人物,她一百个一千个放心。
邓海山早前送了几人的卖身契来,房世宁得去谢谢人家。
天色已晚,正好去酒楼定几个菜带回家去,省的家里人再动火了。
到了松月湖酒楼,正是人多的时候,但房世宁来了,没有别人的座位总有她的座位。
房世宁只想过来打个招呼,见邓海山忙碌顾不上她,她就点了几个有名的菜,“烦请装好,我要带回家去。”
不大一会儿工夫,邓海山拎着食盒过来,“房姑娘,实在对不住,怠慢了,怠慢了!实在是忙的抽不开身。”
“无妨,邓掌厨职责所在,我也没旁的事,这就准备回家吃饭呢。”房世宁想拿过食盒,却被邓海山交给旁边的小二,“房姑娘,你把地址给他,让他跑腿给你送去,保管跑不了味道!”
房世宁不明所以,“不用,我这就回家去,不耽误邓掌厨了。”
邓海山拦下她,又被冯沐暄挡了回去。
邓海山只得道:“实不相瞒,是主家想见姑娘。”
主家?松月湖酒楼的主家?
她只从邓海山嘴里听说过,还从未见过呢。当然,和她打交道的是邓海山,她也没想过要见这位“主家”。
要见她?为何?
“主家听说姑娘推荐买下那个客栈后,十分好奇姑娘,这才特意等着姑娘的,还请房姑娘挪步相见。”
光明正大的做生意,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,既然如此,那就见吧。
冯沐暄想要一起跟上去,却被邓海山拦住,“家主只见房姑娘!”
冯沐暄不满,房世宁却示意他没事,在酒楼里能出什么事。
“邓掌厨,冯大哥有些饿了,你给上几个肉菜,让他消磨点时间。”
邓海山无不答应,立即着人去做,然后在前面引着,房世宁跟着上了二楼。
不过几步路,邓海山简单介绍了主家的情况,“主家姓百里,——待会儿你进去,莫要被他吓着。”
这明显话里有话啊。房世宁再想问几句,却到了地方,一把被邓海山推进房里。
松月湖酒楼的包厢分为两等,价格不一,所享受到的气氛也不同。房世宁之前来酒楼,被邓海山领到过一等包厢,墙上挂着名家画作,香炉里燃着连绵长香,桌椅板凳都是上好的花梨木制成,据说消费五十两以上才能进。还有一个特等包厢,听说还未曾有人见识过。
今日,房世宁却见识到了。
一等包厢得有二等那么三个大。
刚一踏入,脚底下软软的,是西域上好的羊毛织成的棱形花纹地毯,两三尺的地毯在富贵人家也算常见,可一整张能铺满整个屋子的却难见,虽然难见,却被房世宁正踩在脚底。
往前行,有一个半径约两尺的大圆桌,配六个圈椅,均是百年难得的金丝楠木。金丝楠木贵重,贵在一百年时间才长一寸,且养在深山难采伐,因为据说前朝末代皇帝相信金丝楠木有帝王之气,所以都被砍光运到上京了,民间还能有这样一张用一棵树制作的圆桌,只能说桌子的主人运气好了。
左边看,是一幅画,前朝书画大家蔺重颜的《天街春草图》,他存世的画作不超过十幅,这幅画能价值万金,但房世宁肯定:一旦这张画往外卖,追捧者不计其数。
右边看,是一幅字,佛家圣典《金刚经》里的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”。没有名号,没有印章,就是简单的一幅草书。可字迹间却狂放中带着收敛,肆意中带着小心,凌利中带着不决,似乎还有一丝丝的不甘心。能写出这样的一幅字,应该是经历了大起伏的。
这样富贵又不失典雅的布置,比皇子府也不惶多让,这人是什么身份?想起邓海山说主家姓“百里”,百里,可在她的认知中,并没有关于这个姓氏的记忆。
由这间屋子看一看出此人极会享受,财富也极为雄厚。她可以肯定,在上世的争权夺利中,如果听说“百里”有这样的财势,她一定会帮着二皇子“收入囊中”。
“看够了?”是个男子。
冷不防一个清冷却嘶哑的声音响起,让沉浸其中的房世宁不禁吓了一跳。
这蓦然响起的声音,由于砂纸划过坚硬的木头,对人的听觉是不小的摧残。
四处搜索声音,却见房子的东北角有个纱帘,纱帘背后隐隐约约有个人影。
“看得懂?”清冷的声音似乎带着不屑。
进过皇宫,见过皇帝的人,如何会惧怕这样不肯露出真面目的人。
“看不懂,就是觉得有意思。”房世宁站立不动,也丝毫不惧。
她看得懂,全部都看得懂——除了那副字她不知道出处。可是,就算她看得懂,她又凭什么说给他听,和他又不熟!
“哦——,如何有意思,说说看!”那人仿佛觉得这样的村女也知道“有意思” 的意思?
“就是看不懂才觉得有意思!”房世宁干净利落的回答。
“有意思。”那人似乎笑了一下。
他这句“有意思”,不知道说的是房世宁说的“有意思”,还是指房世宁这个人“有意思”。
那人不再纠缠,“邓海山说你做烧烤买卖,看中了死了人还有鬼的那间客栈?”
“是,那地方够宽阔,楼上楼下的房间也能物尽其用,买了来一定不会吃亏。”
“你不怕鬼?”
“怕!但人心比鬼更可怕!”她死,不就是死在了人心上。
“人心?确实,人心是世上最可怕的。”仿佛心有所感,那人停了一会儿。
“你年纪不大,倒是很懂人心险恶,难道被人陷害过?”
“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,书里、戏文里不是有的是例子?再者,我父母双亡,若不是懂得人心,如何才能保全自己。”
房世宁这话说的响亮,却不防肚子“咕咕”叫了两声,弄得她脸红不已。
这个档口,发生这样羞人的事,也是没谁了。
在永宁绣坊累了一下午了,指挥这个指挥那个的,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,本想和邓海山打了招呼就赶紧回去吃饭,可却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叫了上来。实话实话,她真的很饿!
纱帘后的人似乎往前走了走,“桌子上有点心。”意思就是让房世宁吃点。
房世宁也不端着,经历上一世饿惨了的情况,这一世,她发誓无论如何不能饿着自己。
桌子上摆着四个精致的青花瓷盘子,各有一种点心,房世宁各尝了一块,都是咸的。幸好还有壶茶水,径直倒了一杯水,咕咚咕咚喝下去,瞬时好受了许多。
“好吃吗?”
“还不错,就是太咸了,不是我喜欢的口味。”房世宁实话实说。
“旁人都不敢和我这么说话。”那人的声音里有些玩味的意思。
“嗯,我也没见过这么遮遮掩掩的人。”既然是谈生意,大家光明正大的多好,这样藏头藏尾的,还以为他不敢见人呢。
“呵!”男子的胸膛起伏了几下,“小姑娘没见过世面,说话就是大胆!”
“小姑娘没见过世面,可也知道‘坦诚相待’的意思!”房世宁回击。
这话噎人,不就是说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小姑娘。
“倒是在下的不是了!”男子嘶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。
房世宁才不会怕!她知道,就算冯沐暄被拦在楼下,可他肯定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,若是她出了事,他入股的银子怎么办?
“我也有几分不是。”
言下之意,就是同意男子说的——确实是他的不是。
点心虽然咸了点,她喜欢吃甜的,可茶水却是好的。若是没有猜错,这茶叶是今年的新茶,而且还是极为名贵的金顶云雾。
“我怕吓着你。”
“我就是被吓大的。”这样的好茶,看看一会儿下去找邓海山要点?
纱帘那边传来哼哼的声音,不知道是不是被房世宁的话气的。
可人家是个“小姑娘”,他还能打她一顿不成,那他成什么人了?
房世宁嘴上硬,说不怕,可她在明,人家在暗,看屋里的摆设又是财大气粗的,她能不怕吗?
她现在就是一个农女,一个村姑,人家吩咐一声,弄她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。
但她也只能撑着,得把气势摆出来!若是在气势上弱了,她要走的路也就到此为止了。
听那人的语气,不像是个乱杀无辜的,可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。
有些人,你对他的气势弱了,他说你“外强中干”,你对他气势强了,他觉得两方“旗鼓相当”,才愿意和你打交道。她只有把“不惧”的气势拿出来,也得让人家看到自己“不好欺负”不是。
楼下人声鼎沸和屋里安静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,如同两个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