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 雯雯
雯雯半夜喝水的时候，在门口看到了郑叔叔的鞋。
在她入睡之前，郑叔叔都没进自己的家门，这代表老妈和郑叔叔的关系，有了超出她已知的进展。
她踱步到老妈卧室，依稀听到老妈那有点粗的嗓音，提到了佛寺、佛洞，还说起了一个女婴。
雯雯从来没听过老妈这样的语气，透着点难过似的。
她不想多管，却不由得在意起来，水都没接，直愣愣走回自己床边，用被子把头蒙起来。
女婴，什么女婴？雯雯倒是知道县城里有那样一座佛寺，就在城的正南，和北湖公园正好在一条线上，一南一北。
佛寺背后有些低低矮矮的山，难爬，但手脚并用总归能爬得上去。班上好多人都去那野过餐，尤其是上山的时候，男孩会趁机握起喜欢女孩的手。
再往深走，就是一片葬着县里人的坟山，大家用石头隔出一个个地盘，葬下自己的祖辈。家里添了新丁，都要在坟山上留出男丁和未来媳妇的位置。
在北处扎堆生活，在南边入土为安，这就是县里人的一辈子。
坟山里常年窝着老鼠和蜥蜴，在干枯的草丛之间窜来窜去。唯一一个住在坟山里的活人，是一个老疯子，传说专门吃女人，上坟的人都见过他，只是不前去招惹。
老妈从来不让自己去那里，不管她恳求多少次，不管她朋友安然无恙地往返过多少次，不管她喜欢的男孩在佛山上牵过多少次其他女孩的手。
说得多了，老妈又要大巴掌呼她，雯雯便生起那座佛寺的气，连带着恨起那个久居的老疯子。
雯雯想，自己没有爹，老妈死了，葬在哪儿？她死了，也要和老妈葬在一起吗？
她甚至怀疑，老妈是否真的愿意和她葬在一起。
在作文课上，她偷偷写过对“母亲”这个身份的渴望。小时候在姥姥家时，她希望能有人可以温柔地帮她绑起辫子，能在放学时，迎着夕阳，有妈妈爸爸接她回家。
最初听到老妈要接她回身边，她先是惊喜，后来又带着点泛着苦味的紧张。
她想过很多种妈妈的样子，但绝对不是李丛华这样。
姥姥说，她小时候对李丛华极其亲近，李丛华因为警务把她送到乡下时，她哭得撕心裂肺，不愿撒手。可她对这一段完全丧失了记忆，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。仿佛她生下来就没有了妈，再拥有这份亲情，就从那次在警车上下来开始
这个夜晚，雯雯突然有一股冲动，去佛寺看一眼。什么女婴，什么坐佛，都去看看。去看看佛寺，看看后面的佛山，再拜拜菩萨。要向菩萨求什么愿望，暂时还想不到，要仔细想想。姥姥说，拜佛的头回愿，最灵。
雯雯心里起了一个计划。
她盘算着，过几天学校放假，老师正好公布差生要上一个补习班。其实是老师没钱了，私下要补课，变着法让他们交钱。雯雯在座位上故意大声叹气，被老师又瞪了一记，指着她说，李雯，你必须报名，不然下学期也别来了。
雯雯可以借这个借口，要一笔钱，再溜出去。
想完这个计划，离出发还很远，雯雯的心就砰砰跳起来，胃一阵阵发紧，手也打起抖。她用左手去按右手，右手握成拳压在胃上，还是止不住地抖。索性不按耐了，就让身体这样激动，这样震颤。
她想象自己成了一条鱼，身体的摆动卷起涟漪，让深水出现漩涡，水面也凭空抖动。她身处一片只因她而不同的水底，那里没有光，她被水流完整包裹住。不用再把被子蒙在头上，四面八方的水面就是一条巨大的棉被。她藏身其中，无人知晓。
有了。雯雯想，我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了，我想向菩萨祈愿，见见那个不知死活的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