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晴茉跑到半路,体力不支,也恢复了些理智。拦下一辆过路马车,很快便到了住处。
她与丁兆大哥一家同住一个院舍,与布衣铺隔了一条小街。土泥茅草堆砌盖成的院舍不算大,就这还是后来装修过的,先前更是寒酸。客厅正对着大门,两间耳房相伴。院里两块小小的菜畦,挨着墙搭了个葡萄架,等到春夏时节摘收享用。还有一个杂货棚用来放置丁大哥打铁用的工具。
马车停下,苏晴茉表情沉重的走进院中。推开房门,走进大厅,安安和小霖眉开眼笑跑到她跟前,她蹲下身,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,扯出一丝苦笑,将他俩紧紧的拥入怀中。
孙凤娘从主屋里出来,看到眼前这一幕,察觉到苏晴茉情绪的异样。轻声问:“晴茉?.....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?”
苏晴茉站起身来,掩饰情绪,扯出笑说:“没什么,凤娘,今天院里有贵客要招待,没我的事儿了就回来了。”
孙凤娘听完也没多想。笑着说:“你这回来的刚好,饭好了,坐下吃点叭。”
苏晴茉木讷摇摇头:“不用了。我不......”
孙凤娘没等苏晴茉说完,转头喊道:“丁丰羽!滚出来吃饭!!!”
孙凤娘有两个儿子,大儿子丁乐生年方19,聪明爱学,被药房先生看重,拜了师傅,现在在药房里做账房先生。小儿子丁丰羽15岁,与大哥性格截然相反,调皮捣蛋,恨透了学习,一门心思当兵打仗,让孙凤娘操碎了心。
丁丰羽被骂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,苏晴茉早已习惯,她平静的问:“凤娘,丰羽又闯什么祸了?”
此时,丁丰羽拧着脖子从屋里出来了,一脸不服劲。孙凤娘瞪着她,眼里直冒火,咬牙切齿的说:“王八羔子,一天到晚的逃学,今天说是去看什么将军胜利回城!你说你有什么可看的?!人家将军是认识你还是怎么着啊?!!”
丁丰羽皱着眉,犟嘴说到:“你要是早让我去参军,我早就像楚将军这么厉害了,到时候谁不认识我啊?!!”
“你给我滚蛋!!”
丁丰羽翻了个白眼,吊儿郎当坐在凳子上,拿起馒头来就啃。
苏晴茉听到楚将军,内心一紧,急忙凑近问丁丰羽:“楚将军?!哪个楚将军?”
丁丰羽看苏晴茉好奇,顿时来了兴致,兴奋的说:“还能有哪个,东盛坊楚府家的楚瑾大将军呗!你知道弩牙之征叭,打了整整六年啊!皇上都放弃不管了,没有援军,敌强我弱。楚将军死守边关,愣是没让弩牙子们抢走一分土地,还把他们彻底击退了!天呐,这也太牛了!你知道这多难嘛!可惜今天我去晚了,没挤进去,没看清大将军的脸,唉........”
丁丰羽说个没完,苏晴茉已经听不下去。
这让她更确定了,今天晚上没有看错,楚瑾真的回来了!
而且是凯旋而归!
打了胜仗,皇帝肯定要嘉奖,楚家肯定要恢复曾经的辉煌了。今日又和楚瑾碰了面,虽然当下他没想起来,但日后若是想起来了,自己定然小命不保。更何况还有安安和小霖,若是让楚家知道了这私生子女的存在,苏晴茉想到了好多悲惨的结局,她感觉头痛欲裂,呼吸都要停止了。
不行!必须要逃出安福城!
当年留下就是抱着侥幸心理,觉得安福城这么大不会遇上,再加上楚瑾远赴战场,生死未卜。可现在,楚瑾刚回城就撞了个正着,这次绝对不能留在城里了!楚瑾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,那可是比阎王还恐怖的角色。
晚饭后,苏晴茉将两个孩子哄入睡,一夜未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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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府
今日是楚瑾回城的日子,他本来是打算在家休养的,但好友淳于化二话不说拉他去了闻莺院,楚瑾拗不过他。宴会期间,楼下圆台上奏起音乐,惊鸿舞开场,淳于化和楚瑾闻声推开门站在楼上的长廊边观看。
突然,楚瑾感到腰间松动,转身就看到一个黑衣人拿着自己的佩玉往长廊尽头跑去。长廊上人多,他冲进拥挤的人群中追赶,被黑衣人引到小黑屋里。
他推门之时,黑衣人隐蔽在门口,伺机而动,持长刀刺向楚瑾,但跟楚瑾比起来,黑衣人的功夫简直是小巫见大巫,楚瑾下意识反应下,就已经出剑,砍断了黑衣人的一对胳膊。
起先,楚瑾认为这是个偷盗的小贼,但看到了他手上的大刀,那是弩牙部落里常见的一种大弯刀,不禁心生怀疑,他将其捉拿回府,开始审讯。
深广寂寥的宅院深处,西院柴房内暗影交错,皮鞭抽打声断断续续响起。许久之后,紧闭的屋门被推开,楚瑾迈步而出,表情严肃。身后跟着两个身穿玄色暗服的男人,表情也同样沉重。
楚瑾快步走过长廊,穿过月门,寒风掠过,将片片雪花吹起,落在他的肩膀上。他目光如炬,步伐坚定,无暇顾及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,直直的走进书房。
黑衣人果然是弩牙人。审讯开始后,面对酷刑,他毫不畏惧,定力惊人,这是受过专业的保密训练的军营之人。
看他的穿着打扮不俗,楚瑾猜测他可能是弩牙部落贵族身边的侍者。也就是说与他同行的很有可能还有一位弩牙部落的贵族或者高官。弩牙部落战败,欲年前派使臣觐见帝王,派遣部分贵族提前进城倒也正常。但黑衣人那句“大昌不久将见不到太阳”令楚瑾很在意。
楚瑾关上书房门,表情平静,看不出情绪。
“籍风,去查一下闻莺院的情况,谨慎一点,不要被人发现。”
站在楚瑾对面,高高瘦瘦,面色冷峻的一个男子握拳接令。
“是。”
说完,籍风出门,飞身跃入房梁上,在黑夜中奔走。
书房内另一个身着玄服的侍卫叫天禄,他皱着眉,不爽的说道:“头儿,这个黑牙嘴太硬了,撬不出话来怎么办啊?”
昌国军队与弩牙部落对抗许久,士兵心生不满,给弩牙人起了绰号叫黑牙。
楚瑾冷哼一声。“他的嘴硬不过铁器,夜深了把他送到淳于那边去。”
天禄笑笑,说:“哈哈,得勒,还是头儿有办法。那我出去了。”
“诶!等一下。天禄。”楚瑾突然叫住天禄,皱眉说道:“我抓这个黑牙的时候,隔壁屋里的一个女子看到了,叫苏晴茉,说是个说书的。你去调查一下她。”
“头儿,长什么样啊?”
“嗯....”楚瑾皱眉,努力回忆着,“皮肤白皙,眼睛不大也不小,头发是单髻的”
“.....头儿,你这描述的也太糙了!”
待天禄走后,楚瑾推开木窗,一瞬间,眼里闪烁着几分惊喜。他手伸出窗外,雪花落到他修长却布满老茧的手上,触感冰凉。他看着白茫茫的天地,还有萧瑟落寞的庭院,表情复杂。
繁盛琳琅的府邸变得如此萧条落寞,时间在这一刻具象化了。
原来,他真的已经离开七年了。
楚府的老管家提着灯笼走来,“少爷,老夫人有请。”
楚瑾眉头微蹙,“有何事?”
老管家不敢抬眼,小声回道:“回少爷,这奴才也不知。”
楚瑾没有再问,跟着老管家去了中堂。
玉兰夫人是楚瑾的继母,楚瑾的生母冷泉夫人进门没几年,父亲便娶了二房。又过了几年,楚瑾8岁那年,继母生下一个女孩,名舒念。楚瑾10岁那年,生母去世,玉兰夫人接管了家里的大小事务。但楚瑾那时性格孤僻,又将父母关系不好怪罪到玉兰夫人头上,再加上这么多年不见,母子二人很是生分。
楚瑾迈过堂前门槛,目光淡淡扫过厅内。玉兰夫人坐在右侧扶手椅上,手中捏着帕子,轻轻抿嘴,神情略显不安。萧舒念则垂头坐在一旁,娴静怡然。
楚瑾径直走到玉兰夫人身前,拱手作揖,语气疏离而恭敬:“儿臣叩见老夫人。”
玉兰夫人急忙起身,脸上堆满笑意,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和小心翼翼:“坐吧,瑾儿。”
楚瑾起身,步履沉稳地走到中央的太师椅前,一撩衣摆坐下,目光直视前方,语气冷淡而直接:“不知夫人有何事要吩咐?”
看着楚瑾这生分的样子,玉兰夫人心中一紧,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。这些年,她早已明白楚府与当家者一荣俱荣、一损俱损的道理。如今楚瑾掌权,为了自己和女儿舒念的未来,她不得不放下身段,试图拉近与楚瑾的关系。
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,声音放得极轻,仿佛生怕说错一个字:“小瑾多年未归,如今厮杀回府,定是辛苦了……为娘的只是想问问,你那院落可还住得惯?府上这些年……唉,实在是萧条了些,生活条件大不如前。院里的暖炉刚刚烧起,也不知你夜里睡得可还暖和?若是有哪里不妥,你尽管说,我……我立刻让人去办。”
玉兰夫人这段话,一是出自关心,二是楚瑾过几日要再去觐见圣上,领取奖赏和爵位。她打理府上大小事宜都需要钱,但与楚瑾的关系又不甚亲近,直接开口要略显唐突,便想如此开口,提醒楚瑾。
面对玉兰夫人的关心,楚瑾内心并无起伏,尊敬的回道:“感谢老夫人挂念,在外征战习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,院里现状我很适应。”
玉兰夫人点点头,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,声音更加轻柔:“是……是呀,你在外真是辛苦了。回城后,可有何安排?若是有需要为娘帮忙的地方,你尽管吩咐……”
“过几天要觐见圣上,弩牙之征大捷,圣上奖赏不少,到时候我将俸禄给予老夫人,您将府邸打点下。”
玉兰夫人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欣喜,脸上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,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激:“瑾儿真是长大了,如今是咱楚府的顶梁柱。刚回城都没怎么休息,就惦念着府上的事情。家里有你真是让人心安。你放心,我一定会将府上打点好的,绝不让你操心。”
楚瑾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起身拱手:“应该的。那老夫人今日好好休息吧,我退下了。”
“好”玉兰夫人连忙点头,目送楚瑾转身离去,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复杂的情绪。她低头轻叹一声,心中明白,楚瑾的恭敬不过是表面功夫,那份疏离与冷漠,早已深植于骨。而她,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表面的和谐,生怕一不小心,便触怒了这位如今掌握楚府命脉的“继子”。
楚瑾回城后看到府上的情况,大致也就猜出来这些年玉兰夫人和舒念的处境了。本身他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了,承担起整个楚府的担子是应该的。这件事他早想好了,只是觉得没必要提前向她禀报而已。
接下来的几天,楚瑾忙于面圣禀报,参会应酬,行程颇满,但对于这些,楚瑾内心是漠视的,相较而言,查明这个弩牙的底细更让他在意。所以,只要晚上有时间,他便身着便服去闻莺院,装作饮酒赏舞的风流客,他找到一个位子视野极好,能清楚的看到进出闻莺院的客人,而且位子隐蔽,不易被发现。但这几天他却一无所获,没有见到可疑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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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晴茉这些天过得实在不安宁。见到楚瑾之后,她日日做恶梦。想尽快出城,但是她没有过所,过所就相当于现代的身份证,在昌朝进出城门都要查过所。办过所的手续她咨询了丁大哥。
但丁大哥说办过所,官府里有人怎么都好说。要是没人,就要走很琐碎的流程,先到西区门司申请过所,小门司再查身份、验身份、申请原因.....查准了再交由刑部司门司批给,再上交通判官签署,通过了再传到下级......总之不花个个把月肯定批不下来。而且年关在即,官员们都很忙,想要尽快批下来就更费劲了。
苏晴茉又询问别的出城方法,丁大哥是个心思简单的人,苏晴茉的问题他也不会多想,直接照实回答。
还有一个唯一的办法就是--偷渡。苏晴茉刚听到还吓一跳,这个她在现代只在新闻中听到的词,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也有机会体验一把。
丁大哥说安福城西南角有一个名叫临风滩的地方。每天都有一艘船停泊在那里接客,但是总是过了午夜才来,因为午夜时刻是城中宵禁卫队查的最松的时候。
说真的,苏晴茉听完感觉后背一凉,感觉阴森森的。
当天晚上,她偷偷去了那边,躲在远处偷偷看。果然,午夜过后,一艘不小的货船停在渡口边,微弱的烛光亮起,在黑夜中随风摇曳,岸边暗影攒动,陆陆续续开始上船,借助微弱的烛光,苏晴茉瞪大眼睛仔细看,这一看可吓坏她了,上船的这些人看着就像监狱里刚出逃的罪犯,毫无生气,如同鬼魅一样,垂着头登上这艘诡异无比的船。看的苏晴茉浑身发毛。
这个办法绝对不行!她还要带着安安和小霖呢,孩子看见了还不得吓坏了。而且这些人看起来,感觉危险系数也不次于楚瑾。
没办法了,不行就伪造一张过所看看。
隔天下午,苏晴茉走到城门口附近,躲在路边一间茶铺外观察。没想到古代站岗的这么敬业,对过所查的这么严。她看着侍卫检查过所时那认真的模样,她甚是崩溃。
“苏姑娘?”
一个温和谦逊的声音在背后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