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晴茉转身一看。
是西式的珠宝商人--温韦,他面色白皙,眉眼清秀,身着浅青色蜀锦圆领袍,袍身通体用金线、银线、绸线绘制的锦幔刺绣,图案为灵鹫球路纹,袖口,落肩处由云气纹点缀,脖前围灰白狐裘保暖,手间一抹硕大的绿石戒指。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两个字--贵气。
温韦不仅是个老钱,还是闻莺院的常客,他长相儒雅俊秀,性格温润如玉,为人大方风趣,把闻莺院的姑娘们迷的不行,经常听她们提起。而且苏晴茉每周至少去3次院里,同一个屋檐下,一来二往的,两人就认识了,但不过就算个点头之交。
“温老板好。”苏晴茉礼貌问候。
温韦已经很长时间不去闻莺院了,苏晴茉还以为他去进货了,在这里碰到他还挺惊讶的。
温韦轻笑,那双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形状。
“我刚才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俏丽的佳人在这边站着,我觉得很像苏姑娘,便前来确认,果真不错。”
苏晴茉扯出一抹笑,温老板不愧是万千少女的男神,这小嘴真是抹了蜜。现在没心情暗爽,但是出于礼貌还是要笑笑的。
“温老板太会夸人了。”
温韦笑意微敛。“我前几日去闻莺院都没见到苏姑娘,院里的姑娘们日日念着你呢。苏姑娘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,怎么会来南城门这边?”
苏晴茉客气的笑笑,支支吾吾的回了句:“啊...没啥事儿......”毕竟与温老板是点头之交的情谊,她也没必要说出过所的事情。
“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,苏姑娘尽管开口。”温韦有着商人的敏锐,他看出苏晴茉的心不在焉。索性多问一嘴。
温老板的话倒是让苏晴茉想起了丁大哥的交待:如果官府有人,过所就好办了。
苏晴茉灵光一闪,意识到眼前可能是个好机会。
她立刻来了精神:“温老板,我还真有一件事情。”
“哦?你说说,是何事?”
“不知道您在西区门司是否有认识的人呢?”
温韦想都没想,大笑两声,似乎猜到了什么。直接回答:“那肯定是有的呀,门司得给我的雇工过所,还要给货审批文书呢。”
苏晴茉眼睛发亮,想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。
她脸上堆满笑意,像是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,热情的说:“温老板,您现在有事儿吗?没事儿的话我真的想请您吃顿饭。”
苏晴茉也不是擅长应酬的人,但现在这种玩命的时刻,根本由不得她想不想,会不会了,硬着头皮上吧!
温韦狐疑,笑着打趣道:“看来我这是正中苏姑娘下怀,赶着为苏姑娘帮忙来了。”
苏晴茉笑笑,语气诚恳:“温老板的出现确实是雪中送炭。最近我确实遇到了一点小麻烦。请吧,温老板,咱们边吃边聊。”
温韦笑笑,等苏晴茉转身后,温韦转身向远处的马车招手,示意他走,随后便跟着苏晴茉走进一家饭馆里。
苏晴茉大手一挥,点了店里最好的酒菜,展示自己的诚意,现在这个阶段任何希望都不能放过。
待温老板吃好喝好后。苏晴茉也不绕弯子了,她随便编了个理由,引出自己想要办个过所的想法。
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,没想到温老板官府还真是有人,而且特别爽快的答应了这件事,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,苏晴茉感觉心里的一块儿大石头落地了,忍不住咯咯的偷笑。
温老板看着苏晴茉压不住的开心,嘴角微微扬起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,语气却平静的说:“我吃好了,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的,苏姑娘放心。”
“温老板您真的是我的救星。以后温老板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,我肯定在所不辞的。”
温韦眼睛注视着苏晴茉:“苏姑娘此话可当真?”
苏晴茉立刻拍胸脯保证:“当然了,温老板。小女子也无戏言呢!”
温韦浅浅一笑:“好,苏姑娘这话我可记下了。”话语轻柔,带着淡淡的满足。
日落黄昏,紫霞映衬在安福城低矮错落的街道上,安详宁静。
温韦叫了马车将苏晴茉送回布衣店门前。
温韦走后,孙凤娘鬼鬼祟祟的从店里出来,狡黠的笑着。
“晴茉,我说这几天看不见你人影,原来是忙着约会呢!”
“什么呀!你误会了凤娘。”苏晴茉大惊,急忙解释道:“你想什么呢?!凤娘!他是西市的温老板,今天凑巧遇见了而已。”
“哦~~,就是闻莺院的那个万人迷啊。”凤娘语气有点遗憾,咂咂嘴,说道:“这样的花花公子咱还是少来往,你真陷进去就麻烦了。”
苏晴茉听完直皱眉,吐槽凤娘想太多。
“对了,晴茉。昨天你那个刀螂老板来找你催稿了。”
“哦哦!这样啊,我知道啦,凤娘。”苏晴茉应下凤娘的话,两人一同走进店里。
过所的事情有着落了,苏晴茉心情也舒缓许多。想起温韦说的话,她确实该去趟闻莺院,给这本书善后一下,这样才能多赚些路费,这些年花钱的地方很多,攒下的银两也不过20两,出城之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,区区20两,定是不够的。还没开心多久,苏晴茉就立感心头沉重。
至于凤娘这边,她还不知道要怎样开口。离开了,也许就不再联系了。离别的理由又要如何向凤娘讲呢?还有闻莺院的尔烟,楚府的李妈妈。
苏晴茉心想,秘密就像一个没用的小偷,逼着人心躲躲藏藏的,一直到被戳破的那天,再产生莫名的亏欠感。但其实它什么都没偷走,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。
傍晚时分,苏晴茉早早的就去了闻莺院,她谨慎观察着周围,小跑着通过长廊,躲进说书的小屋里。
坐下之后,她眼神不受控制的瞥向那间连接隔壁的木门。
最终,她还是靠着想一探究竟的胆大打开了门,她小心翼翼的拉开一道缝,猫下腰,单眼探看。
一片漆黑,什么都没有。她将门开大了一点,探进半个身子,蹲下身,小心的伸胳膊摸了一下地板,然后立刻缩回到门口,不敢越雷池一步。她搓搓手指,血迹已经被擦干,而且为了隐藏杀人行径,还原现场,楚瑾还故意在地面上扬了层灰,真是个心思缜密的恶魔。
“喂!”
苏晴茉肩膀被拍了一下,她顿时炸开毛一样,蜷缩在门边,捂着脑袋大喊:“啊!!!!救命!”
“诶诶!苏姐姐,是我,尔烟。”
苏晴茉听到熟悉的声音,终于恢复平静。她转身,看到尔烟一脸无辜的望着她。她魂还没收回来,有点气恼,但想想觉得自己实在好笑,怎么可能那么点儿背碰到那个阎王呢?!
看到苏晴茉蹲在地上捂住胸口大口吸气的样子,尔烟忍不住捂嘴偷笑,那娇嫩俊俏的脸颊上一道细长的疤痕更加引人注目。
刚才在后厨,她听人说苏姐姐来了,便急忙上来,结果一上来就看见苏姐姐猫着腰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样子,就想故意吓她一下。
“臭丫头,你还笑。”苏晴茉气的弹了尔烟一个脑崩儿。
“哎呦。”尔烟捂着脑袋喊痛,又嘿嘿笑了两下,也只有在苏晴茉面前,尔烟才会这样无忧无虑的笑了。
“对了,苏姐姐,你那日怎么突然走了?”
“额...”苏晴茉一时语塞,想不出好理由。“就突然有点事儿,事发突然忘了跟你说了,没事了,都解决了。”苏晴茉草草搪塞过去。
“尔烟,那天的宴会上没发生什么事情吗?”
苏晴茉想着黑衣人倒在血泊中的画面,也不知他是生是死。
“没有啊。”尔烟不明所以,脱口而出:“一切都正常啊。就是宴会时间有点短。”
“哦哦,这样啊。”苏晴茉点头。心中感叹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也能被压下去,世道黑暗啊,世道黑暗。
“苏姐姐,走吧,去楼下领工钱。”
今天是每月的发薪日,每月都是尔烟领着苏晴茉去账房取。
两人说笑着走下楼。闻莺院的一楼是个方正的“回型”结构,正中央是大理石面的圆台,周边连接着许多方正的木塌,流水淌过间隙处,假山摆弄在中间,曲水流觞,为整个闻莺院添了几分雅致的情调。
她俩沿着最外围的木长廊,绕过拐角往前继续走。这时,在这条长廊尽头边上的一个木塌上,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。
楚瑾!!!
苏晴茉内心失声呐喊。怎么又碰见他了!!!
她慌忙掩饰,躲到尔烟身侧。如果冒然往回走反倒更容易被发现,她只好拧着身体侧对着他往前走。她抿着嘴,眼神飘忽躲闪,哀求上帝不要被看到。
终于,马上就要走到长廊的尽头了,她松懈许多,下意识的偷瞄了楚瑾一眼,没想到楚瑾也正好在看她,四目相对,苏晴茉感受到空气凝滞的窒息感。
楚瑾面无表情,平淡的避开视线,回头继续喝酒赏舞。
苏晴茉终于拐进了新的屋子里,顿时感到堵在胸口的那团气消散了,坐下之后,尔烟便出去忙了。
她席地而坐,反复思考刚才楚瑾的表情,看他刚才的那平静的样子,他应该没有认出自己来吧。认不出自己,苏晴茉当然开心,但又忍不住想骂楚瑾冷漠,她东躲西藏的怕被认出来,结果人家根本就不记得她了,被这样不值一提的对待,伤害性不大,但侮辱性极强。
苏晴茉冷笑一声,心中腹诽,刚回城就天天下青楼,真是当兵一年,母猪赛貂蝉,以后怕是要住这里了,真恶心!!!
苏晴茉越想越为自己的担惊受怕感到不值。妈的!不想讲了,回家!
没心情说书了,她动身去告诉老鸨。
找了一圈发现老鸨正在楚瑾身边,笑嘻嘻的不知道在说什么。
既然没认出,那苏晴茉也不避讳了,就站在廊边的窗户旁等老鸨,她微微侧身,看着人来人往,流光溢彩的闻莺院。
习惯是危险的东西,因为造就它的是我们自己。初来闻莺院,苏晴茉也遇到过很多不好的事情,为了赚钱硬着头皮坚持着,现在已经适应了,却要离开了,心里就升起来几分留恋,她视线落在房里的边边角角,掉进回忆中出了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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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前几天一样,楚瑾又来到了闻莺院,他坐在角落的木塌上,观察着进出闻莺院的人。
不一会儿,天禄赶来,神色严肃,凑到楚瑾身边低声说:“头儿,那个黑牙终于松嘴了。他是陪着弩牙使臣进城的,暂住在东市的子陌客栈。但问到他来的目的的时候,怪我们没看严,让他给含药自尽了。是属下的失职,请大人责罚。”
天禄垂头。
楚瑾听完皱眉,果然,这件事不简单。
看着天禄的认错,他其实心中并无责怪之意。弩牙部落的侍者都经过严苛的训练,被俘获后尽快自尽也是训练的一部分。
楚瑾语气平和:“无妨,下次要多留心。”
楚瑾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,继续说道:“你回去找仵作查查他服的是什么毒。”
“是。”天禄领命。
楚瑾点头。
“对了,头儿。”天禄神态局促,吞吞吐吐的说道:“您让我查的那个女的,我也查了,她......”
楚瑾蹙眉,不解的问:“有话直说,干嘛吞吞吐吐的,她怎么了?”
“额......她叫苏晴茉,身份倒是挺普通的。住在永安坊,有两个孩子,和一对普通夫妇经营着一间衣铺。但她在闻莺院的...嗯...生计是每天傍晚时分给院里的姑娘们...说书。”天禄用尽毕生力气组织语言表达着。
楚瑾点头,时间上是吻合的。他看着天禄欲言又止的神情,不禁疑惑。
“这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?!”
“你不知道,头儿。”天禄知道头儿不喜欢听这些无聊的八卦,但他还是忍不住凑近小声分享道:“这真是个奇女子,她给乐女们讲的都是禁书...”
“禁书?”
“就是那些男女情爱,房里秘事.....”其实就是床帏之事,奈何天禄没啥文化,东拼西凑很多词来解释。
“行了,不用再说了。”
楚瑾打断,表情讶异,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??
楚瑾无心多管别人的事,苏晴茉的身份如蜻蜓点水般一带而过,没有在楚瑾心中留下丁点空间。
楚瑾继续观察着。许久后,他无意间转头,看到了长廊上的苏晴茉。那夜虽然只见了一面,但她打开小屋的门,透出的灯光还是照清了她的面容。楚瑾记忆一向很好,一眼便认出来她。看她目光躲闪,想必是那日看到的画面吓到她了,他无心恐吓,只是这个女人出现的时间太不凑巧。他淡淡的收回目光,不再叠加这个女人的恐惧。
不一会儿,院里的老鸨垂腰过来寒暄,原来是自己那位好友--淳于,实在是院里的“头牌”,是老鸨看见就眼睛发光的“摇钱树”,所以对“摇钱树”带来的朋友,老鸨自然也是要好生招待,客气一番。
楚瑾:“你们院里胡人异客往来频繁,你们在招待他们之时,可曾有过任何特别的安排?还是说,有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房间?”
老鸨:“爷说笑了,胡人异客那也是来咱昌朝,入乡随俗,肯定得按咱昌朝的规矩来啊~我知道爷是北边打仗赢了回城的,北边姑娘白皙高挑,哎呀呀,性格也是带劲儿呢,咱院里就有,大爷要是累了,我把她叫来给爷松松肩,锤锤腿.......”
楚瑾盯着老鸨,冷笑两声,不屑的说:“你下去吧,有事我会叫你。”
说完转头回避,拿起桌前的茶杯浅抿一口。
老鸨被忽视,咂咂嘴,知道没拿捏到这位大爷的喜好,随即体面的转身离开。
随后便被苏晴茉拉住。
“妈妈,今日我孩子身体不适,要先走了。明日再来。”
“嗯,行。”
楚瑾坐姿闲散,眼睛随意瞟向老鸨离开的方向,又看到了苏晴茉。随即转开目光,毫不在意,又专注到自己的事情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