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淮烟朝着皇后寝宫走去,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。
越靠近寝宫门口,他心中反而越觉得危险。
若是一路上有人来阻拦他,或者有迷魂阵之类拖延时间的术法,他都可以想办法破除,但是这么安然无恙地来到了目的地,他反而不敢向前了。
因为真正的阻碍,看来就在这宫殿里了。
站在宫门口吹了会儿风,他感觉有些头晕,眼前事物似乎有些变化。
他甩了甩头睁眼再看,发现眼前的宫殿果然出了问题,这里哪是什么皇后寝宫,分明是叶轻裳曾经的住处,长公主殿。
小的时候,叶淮烟经常来这里,他有两个目的,一个是找明夕拾玩儿,另一个是来蹭点心。
叶轻裳经常会用自己宫里的小厨房,给明夕拾做小点心,叶淮烟有一次来找他时顺便品尝了几块,就爱上了那个味道。
一来二去,他和叶轻裳也熟了起来。
名义上,叶轻裳是他的堂姐,但两个人关系很远,年龄差距大,叶淮烟每次来见她,都有种见母后的感觉。
他很羡慕明夕拾,每次见到叶轻裳温柔地给他梳头发,喂点心,他就想象着母后什么时候也能对他这样就好了。
他的母后是一国之母,端庄威仪,虽然也很疼爱他,但在人前总归是要端着架子的,不会总抱着他,逗他玩儿,尤其是在他会跑会跳之后,母后就不再抱他了。
所以他经常用期待的眼光看着叶轻裳,还因为太过傻气,被明夕拾教训过几次。
对于长公主的住所,他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。
此时殿外种的花,还和自己记忆中一致,宫殿里传出声音,很熟悉,是叶轻裳。
但不是如今那个头发花白的一国之母叶轻裳,而是当年那个还很年轻的将军夫人、长公主叶轻裳。
叶淮烟的头晕过去后,神智清明起来,开始思考,这里是幻境,还是说他被蛊惑,走错了路,来到了长公主殿。
但是环视四周后,他否定了后一个猜测,明严的后宫没有多少内眷,叶轻裳已经搬去了皇后住处,如今的长公主殿应该早已荒废才对,怎么可能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。
幻境的可能性更大些。
既然如此,那边没什么顾虑了。
叶淮烟提步走进殿中,果然看到了年轻时叶轻裳的身影,她坐在桌前,点着一盏油灯,不断写些什么。
走近了才看到,宫中不止她一人,床上还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影,旁边站着侍奉的宫女。
叶淮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来,却没有惊动里面任何一个人,看来他不会对幻境造成影响。
叶轻裳在写字,他没有先去看她,而是走到床边坐下,去看小时候的明夕拾。
这时的明夕拾,大概九、十岁的样子,已经有了端方如玉的君子雏形,睡姿很正经。
他忍不住轻轻上手,拂了拂他额上的碎发,明夕拾仿佛有感觉,动了动眼皮。
叶淮烟连忙收回手,但转而又想起,他不可能感受到自己的,才放下心来。
他站起身,朝叶轻裳的位置走去,站在她身后,看她手下正在书写的信。
是写给明严的,抬头还是将军。
内容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,除了啰嗦一些,并无其他内容。
但叶淮烟知道这不可能是一封简单的家书,或许他曾经不明白,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,也看得出当初是叶轻裳在和明严暗中通信,掌控皇宫了。
叶轻裳是出了名的才女,遣词造句再精妙不过,为人淡雅如诗,不轻易开口说话,又怎么会在一封家书上,如同长舌妇人一般罗里吧嗦,讲些无关痛痒的话呢?
信中定然是藏了内容的,只是他解不开罢了。
叶淮烟抬起头往窗外望去,这个幻境究竟是想让他看什么呢?
“把这封家书送出去。”叶轻裳开口了,是在吩咐宫里的那个宫女。
“一会儿我去小厨房做点心,不用你们伺候了,都下去歇着吧。”她又说。
“是,公主也早点安歇,不要忙太晚了。”
“嗯,我知道。”
叶轻裳披着外衣,走出殿外,朝小厨房走去。
叶淮烟跟在后面,心中诧异,为何做点心要在深更半夜做,难不成明夕拾一大早就要吃,等都等不及?
叶轻裳动作娴熟,虽然在厨房中忙碌,但一举一动都优雅至极。
“娘亲……”门外,明夕拾揉着眼睛进来,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袍。
见他突然出现,叶轻裳放下手中的活计,连忙把他拉进来,问:“怎么醒了,不好好待在屋里,风寒更重了怎么办?”
明夕拾露出一个笑脸,说:“不碍事的,我已经好多了。”
“以后莫要逞强了,你也是个孩子,有些事让侍卫去做就好了。”
“没关系的,那天晚上本来是侍卫要背淮烟,可是他身上铠甲那么硬,又冷冰冰的,淮烟肯定不舒服,我才背了他一会儿,就当锻炼身体了。”
叶淮烟听明白了,这应该是那年灯神节,他被明夕拾背回皇宫之后的事,原来那天他感染了风寒,八成是出了汗又吹了冷风导致的。
只可惜那时的他太小,不记得他的好。
“娘亲你在做点心吗?太好了,我等等就可以吃了。”明夕拾开心道。
没想到叶轻裳却拒绝了,“这不是做给你的,回去睡吧。”
明夕拾明显愣住了,“不是给我?那是给谁,淮烟吗?”
叶轻裳点点头,神色有一丝晦暗。
心里突然淌过一阵不安,叶淮烟似乎有一丝清明。
明夕拾:“那我就等明天淮烟来了一起吃。”
“不行。”叶轻裳突然厉声喝止,让明夕拾吓了一跳,她察觉自己言行失当,又补救道:“他没说来,这是我做好准备给他送去的,你别吃,我给你另做。”
一向温柔的母亲莫名发火,明夕拾也不敢再违抗她的意思,只以为是自己贪嘴惹恼了她,便连忙退下了。
叶淮烟却如坠冰窟,叶轻裳的异常反应明夕拾不知原委,他却一清二楚。
那次突发重疾,先前并没有一丝预兆,他却知道,那天他吃了一小块长公主的点心。
可他是早晨吃的点心,白天又吃了很多东西,所有的食物后来都查不出异样,晚上发病症状又与肠胃无关,便没有人怀疑到吃食上去。
若不是今日幻境中重现了叶轻裳当日为他做点心的情形,他到现在也不会怀疑她。
果然,明夕拾走后,叶轻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,将里面的液体倒入面团中,用这加了料的面,蒸出了一锅精致点心。
为什么,叶轻裳为什么要对当年只有六岁的他下手。
但其实他心中已有答案了,明夕拾在宫中被很多人排挤欺凌,只有五哥和自己与他结交。
若没有他们,明夕拾一定会讨厌这座束缚他自由,给予他痛苦的皇宫。
可是现在,他却愿意帮自己解决麻烦,甚至将他从宫外背回来,自己受了风寒。
五哥和他,是最受宠的两个皇子,未来极有可能登上地位,这种情况下,明夕拾未来如何能帮助明严造反,去对付自己的两个好友。
于是,叶淮烟必须死,叶樊川也同样。
而现在,叶樊川备受宠爱,关注度远高于其他皇子,无法下手,那就先从年幼无知的自己开始。
叶淮烟紧闭双眼,身体有些颤抖,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皇权斗争,却在这一瞬间醍醐灌顶,明白了过往的一切。
为什么他突发重疾生命垂危,凡间没有一个大夫能够救他,若不是后来父皇将他送去了华阳山,斩断凡尘,他就只有死掉这一个结局。
为什么明严带走明夕拾,却要把叶樊川丢在路边等死,若他死了最好,若他没死,也能成功挑拨两人关系,绝不可能再站在一起。
“看清楚了吗?”叶樊川突然出现在他身后,“看到当初的真相,你还愿意去救她吗?”
叶淮烟没有说话,他不是圣人,不可能坦然地原谅每一个害过他,害过他家人的人,但是答应明夕拾的事,他也不想毁约。
“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仇人,你还要去帮他们,小八,错的究竟是你还是我。”
“五哥,别说了……”叶淮烟声音在颤抖。
“你还没决定好吗,那我们继续往下看。”
小厨房的场景变了,变成了原本的皇后寝宫,可是在寝宫里的,是他们的母后,原本大齐的皇后。
母后坐在榻上,在她面前的地上,跪着泪眼婆娑的叶轻裳。
叶轻裳苦苦哀求:“皇后娘娘,让我出宫去探望一次奶娘吧,她是王府仅剩的人了,不会有任何威胁的。”
皇后温柔地扶起她,轻轻拍了拍她的手,说:“好孩子,别哭了,我答应你,让你去看看她,送她最后一程。陛下那边我会帮你去说,安心去吧。”
叶轻裳连连点头谢恩,嘴角却默默勾起,眼里精光闪现。
皇后为了保护她的安全,派了自己的亲弟弟,当时的御前侍卫亲自带队领她出宫。
却不料周围情形再次变化,一眨眼,已至山林间。
“这是明夕拾被救走那一日,比我们更早的,是叶轻裳那里。”
此地已是尸横遍野,御前侍卫以为遇到匪徒袭击,皇后的亲弟弟死死将叶轻裳护在身后,却不料被背后的人捅了一刀。
叶淮烟看着亲舅舅那张不可置信的脸,他倒地之后还震惊地合不拢眼睛,却已经命丧当场。
“她欺骗了皇后,害死舅舅,只为出宫和明严团聚,等明夕拾到了之后,几个人便一起离开了。”
“淮烟,你以为明严是为了天下苍生才推翻叶氏皇权的吗,他只是为了自己,那一场战役,无辜枉死的人,远远超乎你的想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