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英台上所有人都驻足凝望、侧耳聆听着,顺着他们的视线,容水远望出去,发现落英台正中央的高台上,无烟公子正席地而坐,腿上摆放着一把瑶琴,正低眉顺目,指尖游移,在弹奏着琴弦。
台上跳舞的舞姬们早已撤下,东北角奏乐的乐师们也早已停下了手中拨弄乐器的动作,此时高台上只有水无烟一人,落英台上所有人,都密切注视着他。
丝弦拨动,琴声悠长,那首熟悉的曲子,正是从他指尖下流曳而出。
难得无烟公子主动弹琴,他的琴技冠绝天下,能亲耳听见他弹奏一曲,是莫大的幸事,原本热烈谈论着的宾客们此刻纷纷凝望着台上弹琴的他,寂然倾听。
应雪遥也不外如是。
容水直接朝着应雪遥站着的方向走过去,发现他身旁并肩站着一人,奇怪怎有人敢光明正大和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上,待走得近了,才发现他身侧站着的人,居然是俨秋水。
眯了眯眼,他心中复杂。
俨秋水不怎么尊敬应雪遥,两日前穿廊上见面他便已经看出来了,没想到他居然大胆到了敢和应雪遥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地步。
只是……应雪遥居然还没有发怒,反而任由他站在自己身边,这更为奇怪。
他不过离开一会儿,水无烟弹起琴来,俨秋水也站到了应雪遥身边,到底他不在的这段时间,落英台上都发生了些什么……
走过去后,他躬身对着应雪遥行了一礼:“小侯爷,我回来了。”
闻声,应雪遥转身瞥了眼他,拧眉道:“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?”
他一本正经回答道:“尘水山庄伙食太好,小人又吃得太多,免不得在茅厕多拉了会儿……”
应雪遥皱了皱眉,似乎觉得他身上散发出来什么异味,捂着口鼻,挥手道:“你,离本侯远点。”
“遵命,小侯爷。”站直身体,他遵从命令,往后退开几步。
应雪遥觉得呼吸顺畅多了,不再理他,转回头去继续看着高台上水无烟的表演。
听着琴声,容水面上纠结,问身侧的牧恬道:“无烟公子怎么一言不合上台弹起琴来了?”
牧恬回道:“不是无烟公子要弹琴的,是小侯爷让他弹的。小侯爷说他琴技绝伦,素来闻名于世,之前在熏风楼中弹奏的曲子宛如天籁,让他铭记至深,说想再听他弹奏一回。小侯爷都亲自开口了,无烟公子能不应么?这不,就上台弹琴去了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斜眼看着应雪遥,容水暗暗咬了咬牙。
这疑心病重得很的摧烟侯,还是在试探无烟公子。
“那秋水神医怎么过来了?”风月四君子并没有跟在俨秋水身边,只是他一个人站在应雪遥身边,这让他更感惊奇。
牧恬却突然言语阻塞,脸色变了变,欲言又止。
“怎么了?”见他神色如此怪异,容水不由得生疑。
牧恬张了张嘴,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,容水眸色加深,牧恬表现如此不同寻常,他越发笃定了俨秋水和应雪遥的关系,并不像表面上看着的这么简单。
“没什么。”就在牧恬吞吞吐吐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,牧恒插话道。
容水抬眼看向牧恒,不信道:“没什么?”
牧恒微笑道:“是没什么。容水,你不要多想,秋水神医是来参加群贤雅闻宴的,小侯爷也是,虽然他们之前不熟,但一同探讨风雅之事,自然就熟悉了,也就站在一起了。”
容水似信非信,但并未反驳牧恒的话。
转头看向高台上兀自弹奏着的水无烟,他若有所思。
水无烟弹奏了一阵后,应雪遥突然取下腰间悬着的连霜,凑到唇边,凝神吹奏起来。
笛音传出,正是和水无烟弹奏的曲调一模一样的曲子。
笛声清越动听,隐隐的,竟有压下了琴声风头的态势,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到了应雪遥身上。
瑶琴与玉笛合奏,虽不是常见的琴箫合奏,倒也别有一番雅致风情。
见他的笛声与水无烟的琴声合得如此之好,落英台上众人不禁自发鼓起掌来,纷纷赞叹喝彩。
容水却神色严峻,笛声明显压下了琴声,琴声有些起伏不定,显示出了弹琴之人心绪不宁,没能将琴声稳住,也从侧面展示出了弹琴之人,技艺还不够炉火纯青。
走到侧边,斜睨着应雪遥,容水很明显看见他唇角微扬,笑得有些妖冶,笑意中透出彻骨的寒意。
他不是想要和水无烟琴笛合奏,而是故意吹笛想要压迫他的琴声,看他能不能将琴声的风头带回来,但显然,水无烟并没做到。
他不止是在试探水无烟,他眸中的冷意噬血,血腥气渲肆,他是想拆穿他。
容水看得越发心惊。
不能放任他如此继续用笛声压迫琴声下去。
执起腰间枕雪,将玉笛凑到唇边,他闭目凝神,也吹奏起来。
还是和琴声一样曲调的曲子。
这是应雪遥当初在熏风楼中曾教他弹奏过的,此刻他吹奏出来,他即便起疑,他也能对答上来。
又一道笛声赫然插入进来,众人皆惊,纷纷循着琴声,最终目光齐齐落在容水身上。
见到是容水在吹奏玉笛应和着水无烟的琴声和应雪遥的笛声,大多数人都是一脸茫然,不知他是谁,窃窃私语着,互相探讨着他的身份。
水明越则皱紧眉头,越发胆战心惊。
夜重华望着容水,也蹙下眉头。
容水的笛声平稳清越,对曲调的把握娴熟至极,丝毫不显凌乱,隐隐有比应雪遥吹奏得还要好的态势,众人更是惊异,慨叹这一身侍从装扮的人居然吹得如此一手好笛子。
仅是听着这和自己手中连霜一样音色的笛声,应雪遥已经知晓吹奏笛子的人是谁,根本不用回头。
冷笑一声,他不为所动,加重力道,继续吹奏笛子,压迫琴声。
牧恬牧恒二人倒是大吃一惊,一同走到容水身边,看他凝神吹笛,互相对视一眼,眸中都是惊疑不定。
之前在碧龄溪畔已经见过这小乞丐吹奏笛子,知晓他笛艺不俗,只是小侯爷在和无烟公子琴笛合奏,这小乞丐突然吹笛捣什么乱?
俨秋水则眸色深沉,紧紧盯着容水。
在落英台上转悠了大半日,见应雪遥始终把容水带在身边寸步不离,他很是气恼,容水离开后,他趁机到应雪遥身边,再一次提醒他防备容水,没想到应雪遥还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态度。
他气得够呛。
他话还没说完,应雪遥就撺掇水无烟上台弹琴去了,他也就静下来随众人一同观看水无烟弹琴,没想到容水却回来了。
此刻见容水居然还公然吹起笛子来,他更是心下凛然。
这小侍童如此公然吹笛,是光明正大向应雪遥说明他不是个普通侍童,他看样子,根本不怕被应雪遥拆穿身份。
他一时疑惑了。
应雪遥明知晓他有问题,却不拆穿他也不处置他,这小侍童看样子也根本不惧应雪遥对他生疑。
他们二人到底在搞什么鬼,他实在看不懂了。
容水却全然不知俨秋水对他的各种猜测,凝神吹奏,尽量把水无烟的琴声往上扬之势带,助他稳住已渐渐凌乱的琴声,也尽力阻隔应雪遥的笛声对琴声的压迫。
发觉容水的意图,应雪遥眸中泛出寒光,冷笑在脸上蔓延得越来越广。
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,待会儿演奏结束了,他质问容水为何突然吹笛打乱他和无烟公子合奏的节奏,他的答案。
无非是嬉皮笑脸对他说,他一时技痒,止不住也吹奏起笛子来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真是让他想发脾气都发不出来。
指尖用力,将连霜捏得越发的紧,他心中哂笑。
这该死的小乞丐,身披画皮,内里是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