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平安县战场的外围,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头上,楚云飞举着他那副德国蔡司望远镜,面色凝重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。
他的358团,作为晋绥军的王牌,此刻却像一个局外人,只能远远地观看着这场已经完全超出他理解范围的战斗。
从那朵巨大的、遮天蔽日的蘑菇云在东方升起的那一刻起,楚云飞的脑子就一直处于一种停摆状态。
他戎马半生,自诩精通各种战法,也见识过飞机重炮的威力。
但他从未想过,战争,可以打成这个样子。
一场爆炸,直接摧毁了日军的后勤基地与军心。
一支神出鬼没的小部队,从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杀出,直接瘫痪了敌人的指挥系统。
然后,就是眼前这幅景象。
七万装备精良的日军,被不到一万人的八路军,追得漫山遍野地跑。
这不是战斗。
这是屠杀。
是一场彻头彻尾的、一边倒的屠杀。
“团座,我们……我们还上吗?”
旁边的方立功压低了声音,试探着问,话音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。
按照原计划,他们应该在侧翼配合八路军,对日军进行牵制性攻击。可现在这情况,还需要他们吗?上去是抢功还是添乱?
楚云飞放下了望远镜,脸上神情复杂,混杂着震惊、忌惮,还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。
他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干笑。
“上?怎么上?”
他转头看着方立功,“上去帮李云龙收拢俘虏?还是去捡鬼子丢下的那些崭新装备?你看他那副样子,杀得眼睛都红了,我们现在凑上去,搞不好他那把卷了刃的大刀连我们一起砍了。”
方立功也沉默了。
他能看到,李云龙骑着马,挥舞着军旗,在日军的溃兵中来回冲杀,那股子悍不畏死的疯劲,让他这个旁观者都感到脊背发凉。
那不是一个将军在指挥,那是一头出了笼的野兽在享受猎杀。
“这李云龙,真是个天生的战将。”楚云飞感慨道,“给他一支部队,他就敢把天捅个窟窿。”
“团座说的是。”方立功附和道,“依卑职看,这次亮剑旅能创造如此奇迹,关键不在李云龙。李云龙是把锋利的刀,可握着这把刀、决定往哪儿捅的人,不是他。”
“哦?”楚云飞挑了挑眉,示意他继续说下去。
“是那个参谋长,成才。”方立功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,“团座,您还记得他派人送来的那封信吗?就几个字,请我们务必在昨夜子时,佯攻日军西侧。”
楚云飞当然记得。
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已经有些褶皱的信纸。
上面的字迹很清秀,请求的语气也算客气。
当时,他还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莫名其妙,甚至有些狂妄。一个八路军的参谋长,凭什么指挥他楚云飞的358团?
现在,他全明白了。
那不是请求。
那是一道包裹在客气外衣下的命令。
他楚云飞,他这个358团,从一开始,就被那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,算计进了他的棋盘里。
他成了一颗棋子。
一颗为亮剑旅主力解围,为成才的奇袭部队争取时间的,至关重要的棋子。
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,让楚云飞感到一阵屈辱。他堂堂黄埔高材生,何时成了别人计划里不被告知的一环?
但更多的,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。
“此人,有经天纬地之才啊。”
楚云飞长叹一声,将信纸小心地折好收起。
“奇袭石门,釜底抽薪,断其粮草;引我为援,内外夹击,乱其军心;最后精兵突袭,直捣黄龙,斩其首脑。环环相扣,步步为营,算无遗策。此等手笔,已经不是战术,而是战略,是艺术!”
他顿了顿,眼神变得更加锐利。
“方兄,你记不记得,我们之前和李云龙搞兵棋推演,他嘴里蹦出来的那个‘体系破击战’的理论?”
“记得,当时我们还觉得是纸上谈兵,异想天开。说什么是攻击敌人的关节,而不是皮肉。”
“现在看来,我们才是真正的井底之蛙啊。”楚云飞自嘲一笑,“我们还在纠结于一城一地的得失,一兵一卒的伤亡。人家想的,是如何从根本上,摧毁敌人的整个战争体系。石门是胃,指挥部是大脑,交通线是血管。他一刀捅了胃,一刀捅了大脑,我们这些在外围敲敲打打的,不过是让他分了神,好让他下刀罢了。”
“这,才是真正的现代战争。”
楚云飞再次举起望远镜,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,投向了那座残破的平安县城。
他知道,经此一役,华北的整个战局,都将被彻底改写。
而改写这一切的,不是拥兵数十万的各路诸侯,而是那个小小的亮剑旅,和它背后那个神秘莫测的参谋长。
“云飞兄,佩服!”他对着那个方向,喃喃自语。
“传我命令。”他收回目光,对方立功说道,“部队原地休整,打扫战场,收拢日军俘虏和溃兵。告诉弟兄们,别跟八路抢,咱们捡漏就行。”
“是。”
“另外,”楚云飞想了想,又补充道,“从咱们缴获的物资里,挑最好的,备上一份厚礼。等李云龙那边消停了,我要亲自去平安县城,会一会他,更要见一见,那位只闻其名,不见其人的成才参谋长。”
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。
未来的天下,必将是属于李云龙和成才这样的人。
而他楚云飞,如果不想被时代的洪流所淘汰,就必须放下身段,去学习,去理解,甚至去追随这种全新的战争思想。
“是,团座。”方立功领命而去。
楚云飞独自站在山头,凛冽的寒风吹动着他的衣角。
他看着远处那面迎风招展的、血红色的“亮剑”军旗,久久不语。
这一刻,他这个黄埔高材生,这个向来自视甚高的天之骄子,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和所学,产生了动摇。